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影响

    如果说高中学业繁重到只有假期才会想起哥哥的话，大学众多的任务让她几乎都要遗忘还有哥哥这种生物的存在了。

    迟煦漾在大学不像高中那样蘑菇了，参加了好多部门，写策划做PPT到疯。最熟悉的句式大概就是煦漾，你先然后这一个就是麻烦你了。她真的有很好地增长经验并且重复训练呢。值得庆幸的是，她像初中那样交了很多朋友，交往程度也比高中那种淡淡然的关系深了不少，不过当然比不上225的狗子们啦。

    取得学业上的成就对于她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了，真正令她感到由衷的欣喜的是她在无意之中影响了一个女孩子，尽管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影响到她了。

    这件事是在一个暮色沉沉的下午知道的。

    在国庆过了一个半月后，孙橘去参加完学校组织的歌唱比赛，而迟煦漾不幸被抽到去凑数当观众。在孙橘之前，她都没觉得有什么天籁可听的，可直到孙橘她上台，当真应了那句如听仙乐耳暂明，被她情感丰沛的歌声与毫不矫揉造作的自信所感染，迟煦漾嘴角上扬的弧度就一直没落下来过。

    比赛结束从礼堂出去后，迟煦漾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摇着她的手一个劲地夸赞。她的赞美除了真诚，表达力与感染性也是很强的。诸如真棒牛逼太强了之类缺乏创造力与创新性的词汇在她的叙述之中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归纳总结的话，那就是力量，那种挣扎之后终于跌跌撞撞站起来的力量。

    你都不知道，在你唱着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飘散如烟的时候，那种心碎的感觉席卷全身，碎得眼睛都发疼了，底下的观众也是眼泪汪汪的。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复述这一句的时候，迟煦漾忽然哽咽了一下。

    就好像我就在我自己的身体里，伸出手跟随着你，再次坠落曾经自己坠落过的漆黑浓密而又坚固的黑暗里。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绝望着，渴望着，也哭也笑着平凡着。似乎是在回忆她唱歌时的神态，迟煦漾不由轻声唱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你的曾经，我却能单凭直觉地认为，这是你，这就是你。孙橘，是你在挣扎。

    你用你的挣扎唱出了大家的挣扎，世俗之中的挣扎，以及挣扎与挣扎本身。

    为什么呢？明明你唱得那么悲痛，可当你唱到时间无言，如此这般，明天已在眼前的时候，你的眼睛、身体、歌声里却迸发出无限力量。

    你让我感觉到了希望。

    那一瞬，我相信，所有人的五脏六腑都被你这股希望击中了。

    她才刚从情感表达力方面夸赞了孙橘，孙橘便像是冬雪里的一团小兔子，遇见了人类少女，长耳竖起，脸颊耳朵脖颈都充血了。

    也没那么好，我还有很多不足，比如我在唱

    不要那么谦虚啦，好就是好，我从不轻易夸奖别人的，除非对方足够好。迟煦漾一手挽着她，一手从裤子口袋掏出一颗水果糖，剥开后喂到她的嘴里，而且我一直以为你比较适合那种空灵、凄清类的歌曲，没想到现在你却把我脸都打疼了。

    谢谢，孙橘用声音不大不小地向她道谢，眼睛明亮清澈，可没过多久，眼睫垂往下垂了点，语气之中有掩饰不住的失落，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会没有用呢，你看呀，你的歌声不仅感动了别人，还让自己变得更加自信、耀眼、充满力量了。

    好像是这样的虽然没有那么认同，但她还是这样说了。

    因为你把自己唱给大家听了。

    把自己唱给大家听。孙橘小声喃喃道。

    诶橘子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什么。孙橘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一路上遇见不少认识的人，迟煦漾皆笑眯眯地和她们打招呼，如果没注意到也必定热情回应她们的问好。

    走到宿舍楼下的花坛旁，孙橘突然拉了一下她的手，在她诧异回望下，微笑着递给她一朵用卫生纸叠的玫瑰。迟煦漾记得最近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在b站看叠纸视频，还随口问过她最喜欢什么花呢。那时候孙橘说她最喜欢蒲公英，顽强、自由、落地生根。迟煦漾本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喜好交流，却没想到是场预谋已久的惊喜。

    送给你，孙橘把玫瑰放到她手心的时候，便拥抱了一下她，其实让我开始改变的是你啊。

    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迟煦漾对此都很茫然，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但她还是在暮色侵入的晚间回抱孙橘，说道:谢谢你呀。

    谢谢你送给我玫瑰，谢谢你让我知道自己的存在不是虚无的。

    你不需做什么，你的存在就足以影响我。往后多年，迟煦漾的头发灰白了，孙橘的腰背也直不起了，迟煦漾问起孙橘这一天的暮色与告白，孙橘用她掉了两颗牙的嘴吟诵般地说出这句话。

    也许我们身体里都存在轻视与傲慢，总是会用自身所处的环境去看待他人，不是无视自己对他人的影响，就是忽视他人选择的情境。

    其实早在这之前的某一天，听说月经贫困这件事，她诧异于她们所用卫生巾的劣质、更甚者以厕所纸凑合，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

    **

    在迟煦漾看来孙橘与225的曹荷是相似但又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因为孙橘本身就有一股力量用以改变自己，但曹荷却只是随波逐流任凭外在塑造自己。

    去图书馆的日子里，迟煦漾和孙橘认识了一个人，是上次和何老师一起吃海鲜火锅的女人，名字叫叶枝纯，年龄39，现任图书馆管理员。她的模样称得上平凡，是扔进人堆就消失的那种，但眉眼之中却又一种宁静亲和之感，让人倍生好感。她总是微笑着，有时沉静地望着学生发呆，但更多的时候是拿起高中课本仔细端详着。

    大概是岁月风干她皮肤的时候太过无情了吧，她一有细微表情便牵动眼纹匆匆上涌，看起来倒像是49。但她从开都不掩饰自己的表情，倒是有种真实的可爱。

    偶尔借书还书的时候，她们还会顺手把坚果零食递给她们。之后熟知了些，还加了微信。后来她突然发消息问了她一个高中物理问题，迟煦漾回答之后，她们就开始聊了起来。她们聊得格外投机，当然也不排除迟煦漾和谁都可以聊得很投机的因素。

    而何秋槐也总是来找她，如此迟煦漾借着叶枝纯与何老师竟也熟悉起来了。

    迟煦漾有段时间迷恋美学哲学伦理学，有时请教老师，在她稍微这么一点下便已醍醐灌醒，迟煦漾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秋槐老师果然博闻强识、学识渊博，她这桃李春风就这么一吹，她便感觉身体因知识的熏陶而轻盈充实起来了。

    听她上课就是一场享受，她有种特别的力量，但凡经她传授的知识，就会主动地刻在你的脑子里，清晰得你可以随意调动。

    与她讨论哲学的时候，即使再颓丧的内容也不会使你灰心丧气。她总是那么那么轻松地就将世界的真面目揭露给你看，还很贴心地用一层朦胧而虚幻的月光轻纱予你面对世界真面目的勇气。

    迟煦漾有次找相关书籍看，突然之间就在图书馆发现了何秋槐所著的。

    翻到扉页，发现这是何秋槐十几年前写的，而且已经再版2次重印3次了。

    怀着一种极其奇妙的心理，她将书借走了。

    序言主要介绍了中国伦理学发展历程，简要概述各家观点，并批评了其观点的不足之处。最后指出参照西方伦理学研究方法研究我国社会伦理规范所存在的局限性，倡导用我国历史与社会发展过程之中所形成的独到体验与视角去创造中国伦理学研究方法。并谦逊地道出自己写此书不过是想要为有雄心构建中国伦理学表达范式的研究者一点参考，全为一家之言。

    迟煦漾大致浏览了一下，大致是按从古自今的时间顺序探究各历史时期中国伦理规范形成与发展原因，并指出当时社会越轨行为的存在，探寻其行为的成因，参考当时社会发展情况评价其行为的正当性与合理性。

    第一章主要讲述原古社会与部落的伦理规范与社会越轨行为。

    断断续续读完后，迟煦漾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很久，才写了这么一段话。

    有些越轨行为，只适合出现在私密而个人的地方。如果不被发现，不会损害他人的权益，也就相安无事。但如果出现在公众视野，便是对社会秩序与社会稳定的极大挑战，必定会遭受压力与惩罚的及时纠正。

    她承认其正当性与合理性，不怨恨，不指责，并且深深地认同，她是规范的眼睛与手脚。

    我变得理智、成熟、不再天真，并且还庆幸着这种变化。

    感情永远都带着感性的一面，她却偏要用理性去维持。

    她失去了她的玫瑰，并且还要用公式定理去证明失去它的代价远远小于得到它的收益。

    声声今天我看到了一个人，他的背影特别像你。

    可能是我想你了。

    有些爱是毒药，让人沉沦、疯狂、面目可憎也要去爱、去怨、去跌倒，去撞南墙、去受伤，直到停止流血，世界沉寂。如果血肉里生长了玫瑰刺，便一点点剔除；如果心窝泼出了的荆棘鸟，便把它闷死在空气之中。

    单行道没有修分岔路口，即使相错，也不要脱轨。

    或许寒假我们可以一起去旅游，我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