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节
陆曈神色自若:“我有话想对裴大人说。” 裴云姝愣了一下。 裴云暎侧首,漆黑的眼眸安静凝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松开逗宝珠的手,对陆曈道:“你先去书房等我。” “我换件衣裳就来。” 陆曈:“好。” 芳姿带着陆曈去裴云暎书房了,裴云暎也回去换衣裳。厅中只剩下裴云姝和婢女站着。 裴云姝后退几步,在椅子上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问身侧嬷嬷:“阿暎刚刚说,让陆大夫去书房等他?” 嬷嬷道了声是。 “奇怪……” 裴云姝疑惑地眨了眨眼。 裴云暎一向不喜人进他屋子,他的书房连裴云姝也没怎么进去过,只怕里头装着什么朝堂公文,生怕误事。 瞧着陆曈与自家弟弟也是客气生疏有余,亲近交好不足,但裴云暎居然就这么让陆曈去自己宅子,还进了旁人进不去的书房? 且不提那盘荷花酥,莫非二人之间…… 还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不成? …… 裴云姝心中思量,陆曈此刻并不知晓。 裴云暎的宅子就在裴云姝宅子的旁边,仅一墙之隔,倒是走不了几步。 只是这府邸看起来就比裴云姝的那间宅子冷清了许多。 许是因为裴云暎这头没有个婴孩的哭声热闹,又或许是府邸人丁稀少,修缮得雅洁过头,甚至显出几分冷硬,人走进其中,便觉出一层清幽冷寂。 芳姿带着陆曈穿过台阶门廊,绕过小院,就在裴云暎的书房前停步:“陆姑娘请进,世子稍后就来。” 说完这句话,她就垂首离开了。 陆曈推门走了进去。 这书房很简致。 靠窗处有书桌,屋内偏东则放着张案几,上头摆着书灯、熏炉、砚山笔墨一类。靠近书案处又有博古架,上头陈列着些古玩器皿,还有一盆水仙盆景。 这屋子简逸随性,比起戚玉台司礼府的穷极豪奢,实在古朴得过了头。与裴云暎素日里华美皮囊截然不同,透着股冷冽。 陆曈往屋子里走了几步,见屋中最深处还放着一张极小的圆桌案,上头高高重叠着一堆东西,不由走近一看—— 原是一座小塔。 全是由木头削成指头大的丸子,不算方正,却也圆融,一粒一粒从下往上搭成一座小塔,巍巍峨峨,一眼望上去颇为壮观,若不凑近,还以为是故意凑成的盆景。 陆曈瞧见最上头那粒木头小块儿不知是风吹斜了还是怎的,半粒都挂在塔尖外头,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崩塌,想了想,便伸出手,想要将那块塔尖的木头往里推一推—— “别动。” “哗啦!” 骤然一声巨响。 青年阻止的声音与木塔倒塌的巨响几乎是同时响起。 高大木塔瞬间破裂,如冰封一整个严冬的瀑布得了纾解,陡然奔泻而下,轰然流了满地。 陆曈豁然回头。 裴云暎站在门口,目光在瞬间垮掉的木塔前掠过,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故意的吗?” 陆曈:“……” 这回她确实不是故意的。 陆曈抿了抿唇:“抱歉,我帮你重新堆一个。” “不用。” 裴云暎弯腰,捡起一块滚至靴边的木头,走到案几前放下。 陆曈瞧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亦或是裴云暎心情不好,她总觉得今日这人尤其得疏离,像是刻意保持距离。 不过裴云暎心情如何,这人究竟为何如此,陆曈都没兴趣知道。包括他为何要在书房里摞出这么一只木塔,神秘兮兮的模样,可里面又没有藏什么机密卷册。 连块金砖都没有。 故弄玄虚。 裴云暎注意到她目光,笑了笑,没管这满地狼藉,只在案几前坐下,问陆曈道:“陆大夫找我做什么?” 陆曈沉默,跟着在他对面坐下,一时没说话。 他挑眉:“这么难说出口?” 其实不难说出口。 只是如今的她,确实没什么可以同裴云暎做交易的条件。 陆曈道:“裴大人耳目通天,盛京皇城司打听不到的秘闻,裴大人都知晓。” “你指的是什么?” 陆曈倾身,盯着他的眼睛:“太师戚清挚爱豢鸟,但五年前,太师府不再养鸟,裴大人可知道,五年前戚家发生了什么。戚玉台做了什么?” 她问:“他为何讨厌画眉?” 屋内陡然安静下来。 远处有夜里的风声吹拂花窗,将这寂静的夜衬得落针可闻。 陆曈的目光越过案几,落在散落了一地的木头块上。 戚玉台母亲罹患癫疾,戚玉台或许幼时也曾有过癫疾之举,所以太师府多年为戚玉台用安神的灵犀香温养,甚至不曾用过别的香丸。 一切似乎很是平稳。 但五年前,太师府秘召崔岷入府行诊,那份写得模模糊糊的医案却泄露出一丝不同。 那些安稳神志的方子与药材,似乎昭示着戚玉台有犯病的苗头。 但他犯病的原因是什么? 倘若只是发病时候到了,为何戚玉台又格外讨厌鸟,尤其是画眉鸟。 画眉鸟…… 正如当年的陆曈眼睁睁瞧着芸娘下毒,失去乌云,从此后,再见黑犬幼崽,便会浑身发冷,颤栗难制。戚玉台也一定因为什么原因而讨厌见到画眉。 她想要为戚玉台调配一副难以寻迹的毒药,就要知道其中最重要的那副药引是谁。 然而戚家权势滔天,有关戚玉台的秘密总被掩埋,寻不到半丝痕迹。戚玉台为何讨厌画眉,林丹青不知道,苗良方不知道,快活楼里的曹爷不知道…… 但裴云暎或许知道。 想要知道真相,就只能问眼前这个人。 收回思绪,陆曈看向对面。 年轻人已换下回府时那身朱红锦衣,只穿了件霜色雪华长袍,衣袍宽大,在灯色下泛着点凉意。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霄。那层冷调的白令他俊美的眉眼也渡上一层锋利,昏暗灯色下,是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冷冽。 裴云暎看着陆曈,眼神平静。 昏昧灯火在他幽黑瞳眸中跳动,那黑眸里也隐隐映出陆曈的影。 片刻后,他垂下眼睫:“知道。” 陆曈心中一喜。 “可是陆大夫,”他开口,语气倏尔锐利:“我为何告诉你?”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气他 风吹着,满地木块像空旷长滩上的落石,七零八落地砸在人心上,留下莫名乱痕。 陆曈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当初在文郡王府,我与夫人与宝珠间也有救命之恩……” 裴云暎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陆曈倏然住口。 救命之恩的情谊,早在后来零零碎碎的遇仙楼一干事宜中挥霍得七七八八。再来挟恩图报似乎也已不大现实,况且裴云姝与宝珠如今已无性命之忧,裴云暎想要过河拆桥轻而易举。 如此待价而沽,或许是为了今后的盘算。 陆曈想了想又道:“如果下次裴大人想要再取谁的医案,我可以代劳。” 裴云暎深夜潜入医官院药库拿走医案一事,也就是前几日发生的。陆曈自己在医官院宿守,也算助力。 裴云暎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 沉默片刻,陆曈仰起脸,冷静地开口。 “若裴大人肯告诉我,金显荣的保养之药,我愿为裴大人另配一副。” 此话一出,面前人平静的神色陡然龟裂。 陆曈心中一哂。 看来也不是全无反应。 她再接再厉:“此药珍贵,我保证别的地方都没有,殿帅得此,受益无穷。” 裴云暎冷笑:“谢谢,但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