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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 第126节

    这件鹤氅是纯色,没有龙凤一类的花纹,只是用银色的暗绣绘制出云纹,毛领簇拥在她颊侧。

    他轻轻将她的领口整理好,冰凉的手指偶尔会触碰到她的肌肤,擦过的温度也是凉的,却让她长睫轻颤着,晚晚却只低眸看着他的手。

    他的动作不算熟练,却很认真。

    如今还在寝殿之中,这样又穿一件氅衣,晚晚有些热,稍稍仰了仰头,越发显得雪腮云鬓,粉雕玉琢。

    容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轻轻将她落在颊侧的碎发也一一整理好。

    她在他身前,微微仰着头,这样纤薄柔软的身躯,他只要一抬手,就能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

    他凝着她的眸光微暗了些,含着克制的晦涩之意。

    下一刻,他却放下了手。

    晚晚低头看向一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容厌站在她面前,便也没有走动。

    晚晚看着他衣摆上华贵的日月山河纹路,耐心地想着,等他去换了外袍。

    容厌还是只站在她面前。

    晚晚皱起眉,不想再等,“还不去换一换衣服吗?”

    容厌道:“换衣服?”

    晚晚看着他,要见楚行月,必然要出宫的。

    既然出了宫,她还是想在城中随便走一走,容厌衣上的纹路多是象征至高权利的十二章纹暗绣,既然要出宫,他必然得换成暗绣纹路没那么尊贵的衣物。

    容厌静静看着她,轻轻笑了笑。

    “我无需换衣。”

    晚晚怔了怔,意识到,“你不跟着我一起去了?”

    容厌眸中的笑意明显了些,“你想让我跟着你吗?”

    晚晚眼睛睁大了些,明显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容厌依旧是带着笑意望着她。

    晚晚心情忽地乱了起来。

    她都习惯了,见裴成蹊时他会在,见楚行月时他也会在。

    而今,他不跟着她,就放心地让她一个人去见师兄了吗?

    晚晚手指无意识收紧了一下,指尖用力扣着袖中的暖炉。

    她忽然一点也看不懂他了。

    抬起眸看到容厌平静的浅笑,晚晚抿唇,“我,当然不想做什么都被人看着。”

    容厌顺从地应了一声,“嗯,我不去。”

    晚晚没再说话,手指用力摩挲着手炉上面雕刻出的纹路,心底总有些蠢蠢欲动的烦闷。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理会他,在寝殿中走了走,拿好要随身带着的东西,便往外走。

    容厌在她身后跟着送了几步。

    紫苏看到晚晚,连忙一路小跑过来。

    “娘娘!娘娘是要出宫?我这就去收整一下。”

    晚晚拦了拦,“我自己去。”

    紫苏怔愣了下,向来沉稳的她,此时面上也露出些许无措。

    她也不记得有多久了。

    娘娘好像与她和白术都隔了一层什么,娘娘做什么都不让她们知道,宁愿凡事亲力亲为,也不让她们在旁边帮一把,像是防着她们会知道什么似的。

    以往,明明还不是这样的。

    晚晚看出紫苏隐隐的伤心。

    可是,她忘不掉,前世紫苏死了。

    她不想让白术和紫苏二人再像前世一样。和她那么亲近,她不安稳,于是她二人便也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

    前世,紫苏的死是因为容厌。

    这一世……晚晚转眸看了看他,眸光复杂,很快又低下头。

    她和他不再剑拔弩张,甚至也已经商定了两个月的约定,他,应该不会再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白术和紫苏和她生疏些,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就好。

    两个月之后,便都可以结束了。

    容厌注意到她看了他一眼,他垂下眼眸,唇角扯了扯。

    她的爱与憎,那么分明。

    晚晚让紫苏和白术留在宫中,她这次出宫,还是只由上次暗中守护的暗卫随行。

    容厌在宫道间与她并肩同行了一段,一直到宫门口,他不再往前。

    晚晚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去。

    容厌真的没有跟上来。

    她回眸看了一眼。

    他站在高耸的城墙之前,玄衣随着寒风微微摇晃,尽管冬衣厚重,他腰间勾勒出的围度还是很细。明明是高大的身形,宽肩长腿,晚晚有一瞬间却觉得,他怎么变得这样单薄而脆弱。

    容厌平静地目送她走远,看着她回眸迅速看了一眼,便大步走远,不再回头。

    他面上温润的神色如退潮的潮水,渐渐看不到一丝痕迹,只剩下一片平静的没有表情。

    她对楚行月没想过不见,对他没想过再相见。

    他……嫉妒地发疯。

    -

    晚晚没有乘坐辇车,又走上这条朱雀大街。

    一名暗卫现身,一身寻常百姓的穿着,在她面前为她引路。

    晚晚却没有直接去软禁楚行月的那间小院,她还是和上次一样,如同放逐自己一般,漫无目的地在街道小巷之间漫步着。

    她也在适应这种自由自在的滋味。

    若是顺利,她会得到她从来没有过的,完全自由。

    走在上陵城中,晚晚几年前还会看到些明目张胆的权贵欺民,可这几年,上陵门阀人人自危,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拔起的氏族,金吾卫巡逻规整而意气风发,至少在天子脚下,就连作奸犯科都少了许多。

    晚晚渐渐明晰了脑海中的念头。

    她不喜欢对亲密的人心怀负累,越简单越好。容厌……她却,越来越复杂。

    她一定会走。

    可是,容厌她也一定要治,他的毒,她一定会给他解了。

    就……愿他稳坐江山,千秋万代。

    而对于师兄而言,容厌是灭了他全族、毁了他一生的仇敌。

    纵然师兄和容厌的龃龉仇恨是因果相循……可又有几个人能跳得出因果,谁又能要求谁放弃因果。

    晚晚随意在巷里之间用了一餐家常的饭菜,便出了门。

    头顶的天色此时却昏暗阴沉,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加快了些脚步,快速跟在暗卫身后行走着。

    身前的暗卫道:“娘娘,再有半刻钟便到了。”

    晚晚应了一声,在巷里之间绕着,路过她上次尝过的糖水铺子,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天空忽然落下雨滴。

    先是大滴大滴的一两滴雨水,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忽然之间便大了起来。

    幸好已经走到了门前,另一个暗卫举着一柄油纸伞靠近,没等他现身将伞面遮上晚晚头顶,她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跑上石阶。

    面前的木门这时忽然被推开。

    晚晚还没站稳身子,便被一张干燥而柔软的宽大棉巾连着脸颊一起被裹住。

    沉水丹樨的香息沁入鼻息之间。

    她挽好的鬓发被一只大手胡乱揉了两下,擦净了发间落上不多的水珠,她整齐的发髻却也凌乱起来。

    头顶的嗓音温润清和,“多大了,看到天上有浓云,出门还不知道带上伞。紫苏呢?她也没带着伞吗?身子刚养好,就这样折腾,是喜欢喝药不舍得断了吗?”

    最后轻轻一声含着笑的,无奈的叹息。

    “那么多年了,还总是这样,你啊……”

    晚晚怔住,过往的回忆勾连,她眼眶微酸,几乎下意识反唇相讥:“怪你没有提……”

    话音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

    在江南时,她通常都是跟着师兄一起出门,大小琐事全是他一人包揽,天冷了她手还没凉,他便能拿出她的裘衣给她披上,天热了,她一走出门,头顶便会遮上一把伞。

    后来有几次她自己出门,淋了雨,被他接回来时,便是这样一张宽大柔软的棉巾、他身上淡淡的沉水丹樨香息,还有他无奈的念叨。

    过去那么好。

    晚晚还是忍不住眼眶不由自主的酸涩,抿直了唇瓣。

    可是如今,全都不一样了啊。

    就像她那句说不完的话,她和师兄之间,也隔了太多。

    楚行月温和地望着她,看着她渐渐泛红的眼眶,眸光中流露出心疼之色。

    “是怪我,应该提醒你,今日出门要拿上伞的。”

    晚晚逼回眼底的湿润,没有回应,跟着楚行月在他伞下,一同去了正厅之中。

    院中的侍者也都是来自容厌手下,见到晚晚进来,便有侍女上前,为她解下氅衣,换了新的手炉。

    楚行月落座在她一桌之隔的身侧,他侧着脸颊凝视着她,像是想要将这几年错过的,今日一口气都要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