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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罪 第23节

    南城连续下了一个多月的雨终于停了,雨季一过,和天气预报说的一样,接下来好几天都是晴空万里,乌云彻底消散。

    姜安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享受阳光的洗礼,离环城小区凶杀案和陈家落网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星期,案件有序的调查,该抓的一个都跑不了,可她的心里总是有点怅然若失的感觉。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拨开了一团迷雾,但好像眼睛还是看不清路。

    究竟是哪里不对?

    姜安在摇椅上躺了很久,一阵风刮过,她骤然从椅子上坐起来,给傅晋寒打了电话:“我要去见李幼微。”

    第33章 木偶人33

    小区门口,姜安老远就瞧见男人懒散地靠在车上,一条腿微微曲起,嘴里叼着一根烟,脱下警服的他浑身都是痞气。怕人等急,她小步跑起来,到了人面前小口喘着气。

    傅晋寒散漫地睨她一眼,小姑娘眼睛似乎永远都很亮,闪烁着神采。他徒手掐灭烟头,问:“找李幼微做什么。”

    外面实在太热,姜安跑这两步额头就沁满了细汗,她抽出纸巾随手一擦说:“能上车再说吗。”

    傅晋寒站直身体,伸手帮她开了车门,两人的身高差很大,他站在那儿遮住了姜安头顶的烈日,姜安又拿纸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弯腰上车。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我这车的高度,你用不着弯腰。”

    刚坐好准备系安全带的姜安:“……”

    她回头瞪了傅晋寒一眼:“有没有说过你很会惹人生气。”

    傅晋寒眉梢微微挑了挑,转身上车,就在姜安以为他不会回答她这个无聊的问题时,男人突然开口:“以前有个小孩也这么说过。”

    姜安心下一跳,扭头看向开车的男人,不知道他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

    她看了一会儿哼了声,坐直了身体说:“今天不是李湛下葬的日子吗,他们家就剩下一个13岁的孩子了,我想去看看。”

    “去看看?”

    “嗯。”顿了顿她又说:“这件事对李幼微影响应该挺大的。”

    傅晋寒沉吟片刻后说:“父亲被母亲计划杀死这个打击对于一个未成年来说确实挺大。”

    姜安闻言攥了攥手指,没有说话。

    李幼微请了一段时间的假,因为母亲被刑事拘留,父亲的尸体从太平间拖了回去,替父亲下葬的事情就落到了她一个孩子身上。

    李湛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来往的宾客很少,楼道里摆放的花圈只有零星几个,房门大开,李幼微戴着白花站在人堆中间捧着父亲的遗照,面对耳边那些比演戏还假的哭声一言不发。

    大家都像是在走个过场,每个人哭一哭声情并茂的痛喊几声再例行去安慰一下捧着遗照的孩子就完成任务了。

    姜安和傅晋寒站在门口,一直等人散的差不多了才进去。李幼微在墙角蹲下,始终捧着父亲的遗照一句话都不说。

    姜安走近,和她一样在墙角蹲着,就这么陪着她,傅晋寒没有上前打扰,倚在门框上抽着烟。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姜安的腿都麻了,李幼微还是那副表情,目光没有一丝波动。她轻声问:“怎么不哭?”

    李幼微呆滞地说:“哭不出来。”

    姜安温声和她聊天:“听说死去的人以后都会上天堂。”

    李幼微摇摇头:“不会的,爸爸不会的。”

    姜安微诧,看向李幼微:“为什么这么说?”

    李幼微:“坏人是上不了天堂的。”

    姜安顿了顿,低声安抚:“爸爸对你好吗。”

    李幼微停顿片刻才犹豫着点头。

    姜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他就是一位好爸爸。”

    每个人都在有限的生命旅程里扮演过不同的角色,李湛或许做尽了坏事,但是在对妻儿这一点上,他是一名合格的父亲和丈夫。

    “可是妈妈说爸爸是坏人,张叔也这么说,所有人都这么说。”李幼微抬头看着姜安,她有着比同龄人更加高的智商,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家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她这么多天来就像是水里的浮萍飘在水面上再也找不到家了。

    姜安微微眯眼,温声问:“所有人?”

    大概是实在笑不出来,李幼微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知道你是谁。”

    姜安:“嗯?”

    李幼微说:“你是写那本小说的作者,我见过你。”

    姜安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见过李幼微,她不由抬眸朝傅晋寒看去,后者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姜安是学心理学的,她知道怎样让人卸下心防,放松戒备,但李幼微的警惕性明显很高,而且自主意识非常强,她想要问的,李幼微似乎已经知道。

    果然,李幼微很快就说:“是在哥哥的手机上。”

    “哥哥?”姜安顿时蹙眉,“哪个哥哥。”

    李幼微这时低下了头:“不认识。”

    姜安对情绪的察觉非常敏锐,她能感觉到李幼微情绪上的变化,谈及这位哥哥时,她的面部表情放松很多,没有那么拘谨,但微表情又证明了她没有撒谎。

    不熟,但信任?

    这是什么样的关系?和何丽有关吗?

    姜安抿了抿唇,再想和李幼微聊时,女孩已经不愿意再说了,姜安没有勉强,和她聊起了别的。

    傅晋寒抽完一根烟,调整了姿势,目光扫过墙角的两人。客厅并不大,声音传播的很清楚,他能清楚听到她们在聊什么。

    傅晋寒曾经当过特种兵,对于这种心理治疗不算陌生,几乎每一次出任务回来,队里都会派来一名心理医生,尽管在他看来这种心理辅助手段毫无用处。

    然而他没想到姜安会特意跑一趟给李幼微做心理疏导。

    从李幼微家里出来,姜安走很远之后回头再度看了一眼那扇关闭的房门。

    傅晋寒双手插兜,眉眼高挑:“怎么?”

    姜安摇摇头:“株安有限公司表面风光实际上是为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提供性对象,而这些对象大多都是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因为她们单纯好骗,何丽就是十二年前那批受害者,这群人害了她的一生,也害死了她妹妹,何丽为了报仇嫁给了李湛,以此接近专门负责联络的齐昌义,她利用齐昌义自私多疑的弱点怂恿齐昌义杀害李湛,故意利用模仿小说杀人的噱头引起媒体关注……算了,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说了一长串后想到李幼微,皱起眉没再言语。

    傅晋寒嗓音低沉:“你是想说何丽隐藏了这么多年,心里只有复仇一个念头的人,为什么会为李湛生下女儿,又为什么之前有那么多机会不动手,而偏偏选择现在动手。”

    姜安:“仇恨在她心里埋藏了十二年,但她除了是姐姐,还是一名母亲,她亲手谋划杀死女儿的父亲,心里难道没有一点动摇吗?”

    傅晋寒目光微沉:“契机。”

    姜安很快接道:“对,一个契机,是什么样的契机让她坚定了要杀死李湛的决心。”

    两人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十多天前李湛被抛尸的那块空地,姜安顿足,地上的白线若隐若现,李湛当晚的惨状仿佛又历经眼前。

    她站在那具无头尸的侧面,慢慢弯下腰,半蹲在地上:“有刀吗?”

    傅晋寒拧眉,盯着她看了两秒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军刀递给她:“这刀很利,悠着点。”

    姜安没说话,她目光沉静,接过刀握在手里高高举起,随即高高落下,反复重复一个动作且越来越快,忽地,她停住了动作,倏然抬眸,朝围墙深处看去……

    第34章 木偶人34

    炎炎夏日,火伞高张,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燥热。环城小区物业一直以来不干实事,疏于管理,围墙深处的角落里积满了杂草落叶,连日来的阴雨天将围墙下边的角下出了一天深褐色的污垢。这里很偏,几乎没人会往这么偏僻的角落里走,小区里的清洁工为了省事也不会特意来清理这些犄角旮旯。

    大树的枝干从围墙外延伸进来遮住一大片烈阳,但挡不住雨水的渗入,地面上还有些积水。

    姜安蹲在一小块积水面前,纤细的手指在里面搅了搅,这个水洼很浅,姜安半根手指戳进去就到了头。

    傅晋寒站在她旁边,看着蹲在地上那小小的一团,随后又把目光移到那一小块的水洼上,微微皱起了眉。

    “像是脚印。”他言简意赅道,旋即蹲下身开始用手指测量,半晌后,他面色微沉,低声说:“两道。”

    姜安沁进去的指尖冰凉,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李幼微曾经在案发当晚从学校回来过一趟。

    他们视线在空中相撞,傅晋寒沉声开口:“第一道略浅,是个女孩。第二道脚印和第一道脚印重合,但足迹略宽。”

    他抬眸看向姜安:“男人。”

    再多的细节已经无法查证,如果不是因为这块是湿地,踩出了坑,这脚印早就被雨水冲刷,而两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两道脚印什么都没办法证明,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是他们的猜想,因为这脚印被多日来的雨水冲淡,留下的只有这一小块水洼。

    夜深人静,大雨倾盆,齐昌义翻墙而入,他打开蛇皮袋拖出李湛的尸体,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看着被切割的血淋淋的脖子,他已经杀红了眼,面前这个没有脑袋的尸体不是他昔日的兄弟,而是手底下的亡魂。何丽匆忙赶来接应,大雨中她手握刀柄,像是泄愤似的一下一下狠狠插入自己丈夫的身体里,两个人在雨幕中比疯子还要可怕。

    李幼微急匆匆从学校回来,站在围墙的一角,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妈妈残忍的用刀捅向自己的爸爸。她看到了血液喷溅在妈妈的脸上,闻得到浓稠的血腥味,甚至听得到刀尖插入胸膛又急速拔出带出来的渗人声响。

    尽管那已经冰凉的尸首不全的身体看不到头部了,但那是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父亲,她认出来了。

    她在惊恐万状中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有水珠滑入了嘴角,口腔一阵咸腥味,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捂着嘴,死死咬住自己的牙齿,浑身僵直地看着这一幕,这一夜,她的家庭彻底破碎。

    绝望和恐惧快要扯破她的喉咙,她多么想大声喊出来,可杀害自己父亲的人就是妈妈,张叔叔说爸爸是坏人,他该死,他害死了小姨,害死了张叔叔的妹妹,害了那么多的家庭。

    所以,妈妈又做错了什么呢?

    如果她张口,那她连这世上仅剩下的唯一的亲人,她的妈妈也要失去了。

    姜安胸口像是被一座巨石压住,她想赶紧出了这小区,她要喘一口气。但她最终忍下了这股冲动,扶着墙缓缓站直,回头狂奔。

    傅晋寒见她忽然疯了一般往回跑,神色变了变,迅速跟了上去。

    李幼微依旧坐在角落捧着遗照,面对去而复返的人,她勉强扯出版一抹笑:“姐姐怎么回来了。”

    姜安跑到她面前,双手抱住她的胳膊:“哥哥是谁?”

    李幼微楞了下,慢慢摇头:“不认识。”

    “长相呢?”姜安尽量平稳自己的语气,眼前这个孩子已经足够可怜,她再难忍心提起那些她不愿再回想的事。

    可往往追寻真相的过程就是残忍而冷酷。

    李幼微还是摇摇头:“雨下太大了看不清。”

    她只记得那个哥哥的声音伴随着雨声的嘈杂:“你妈妈在惩罚坏人,不要怕。”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在雨中一闪而过时,李幼微看到了手机里那张照片。

    是一名少女站在阳光下抱着奖杯意气风发的模样。

    后来李幼微知道,她叫姜安。

    傅晋寒上前,他懒散时匪气十足,不苟言笑时周身又自带一股浑然正气,是能够让人信任和依靠的人民警察。

    他说:“你母亲之前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