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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稷山河剑 第122节

    来者一身黑色劲装,年龄看着只有二十四五。头上仅绑了一根红绳,发尾奇特地由黑转金。

    面容俊秀,风姿飒爽,有种桀骜不驯的张扬,肖似把锋芒毕露的剑,全然不知收敛。

    见倾风盯着他看,还特意弯下腰贴近过来,对她四目相对,笑着说:“我同你打!赢了那些钱都是我的?”

    现场人太多,什么赌注早已形同虚设了。反正也无人敢压倾风对面。所以还是最先留下的那笔钱。

    倾风用剑鞘抵着他肩头将他推开,问道:“你是昌碣人?”

    青年顿了顿,说:“我是来此游历的。”

    “哦。”倾风又问,“你是妖?”

    青年回头瞥了眼妖将,大抵觉得与他们为伍有点丢人,只犹豫了不到一瞬,便笃定地道:“我是人!”

    倾风心下好笑。

    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好端端的人要在这里装妖。好端端的妖又莫名其妙地装人。

    她面不改色地道:“你既然是人,那就是我这一道的。”

    青年脸上笑容微僵,思忖着这算什么道理,说:“先不管一道不一道,我是来找你比试的。你不是说来者不拒吗?”

    “我打了这半天也累了,你先替我撑一阵,等我休息好了再与你比试。”倾风不等他回复,拍拍掌,冲对面的妖兵们道,“你们若是连他都打不过,也不必来挑我了。白白浪费我功夫。”

    妖将们傻眼。

    不是他们这边的高手吗?怎么转道替倾风守起擂了?

    青年果然不服气道:“你这话说的,好似我矮你一头。”

    倾风后方的小娘子们当即鄙夷道:“这公子好小气!”

    “我们姑娘打这半天了,几十个人呢,瞧他这神仪明秀,风姿详雅的,还当是个君子呢,原也是个落井下石的人。”

    “就是啊。姐妹们,瞧他这一身绫罗绸缎,琳琅环玭,远比那满地的铜板值钱多了,说是要比试赢钱,不过全是借口。”

    “同是人族,还在这关头倒戈欺我们姑娘,好不要脸!”

    青年听得头大,忙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趁人之危,就替你随便打两场,全当是练练手。”

    倾风笑了笑,看来这小子也是个有来路的,还敢自愿揽这麻烦。

    她朝边上转头一看,没找到人,才发现王道询那厮不知何时不见了。

    “笃笃笃!”

    “先生,林先生!”

    “来了。”

    “吱——”

    林别叙缓步过来,拉开陈旧的木门,就见外头站着三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

    为首一人气势雄壮,比林别叙更高出半个头去。一双凶光泠然的眼睛微微下斜,清晰映出林别叙缩小的人影。

    林别叙作揖行礼道:“想必先生就是昌碣城的城主,晚辈林别叙。此番不请自来,还因师妹任性,在城外惊扰了巡卫,险些惹出祸事。幸得城主宽仁收留,实该亲自上门道谢,不想还劳城主纡尊走这一趟,”

    城主犀渠只觉耳朵里呱啦地滚过一串词,也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就是觉得三足金蟾连说的废话都如此悦耳,听着高兴。

    立即上前将人扶起,托住林别叙的手时还依依不舍地摸了一把,说:“客气了。林先生。”

    林别叙:“……”

    他嘴角几不可闻地抽了抽。

    这帮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

    就算是真的三足金蟾,也不是随意摸摸蹭蹭就能沾上财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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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犀渠拿出了平生最温柔的态度,像呵护他那满园花草一般地对待着这只招财的瑞兽:“先生在做什么?”

    林别叙退到旁侧为他引路,温声道:“师妹今早出门,说要逛逛昌碣的街巷,不知为何现在还没回来。我正在院里等她吃饭。”

    犀渠惊道:“先生还饿着肚子?”

    他往里走了两步,见满园疏荒,绿植只有杂草,皱眉道:“唉,这院子实在鄙陋,配不上先生的身份。”

    林别叙说:“城主客气了,晚辈开罪了几位了不得的人,还能有一庇荫挡雨之地,已是幸事。”

    “这是什么话?别的不说,狐主的面子我总要给。”犀渠豪放地道,“你且在这里安心住下,我命人来帮你打理一下庭院。这萧条冷落的,太不像话。”

    林别叙走进前厅,请他在上首入座,准备去烧水沏茶,被犀渠拦了。

    他身后两名侍卫停在了门口。一个隐匿了踪迹,一个主动去后院端茶。

    林别叙陪着犀渠聊了几句,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

    待热茶上来后,他两手端着朝犀渠敬了一杯,缓声道:“可惜师妹不在,她性情莽撞,本该由她亲自向城主道歉。”

    “我不是来找你师妹的。”犀渠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听闻狐主博闻多识,先生在他座下,该也是经多见广。先生会看相吗?给我看看手相吧。”

    林别叙:“……”

    好在此时侍卫进来打断,那人低着头小声道:“主子,外头有人来找,说有要事相禀。”

    犀渠不悦皱眉,如被惊扰了什么治国大事,冷声道:“上来。”

    一小妖蹑手蹑脚地跑进来,刚迈过大门,便跪在地上,以头贴地,语速急促地道:“城主。西市那头今日来了一位狐君,说是您的贵客,二话不说掀翻了人奴的擂台,设了个赌局挑衅满城的武者。将军极力劝阻,又不敢轻易伤人,叫她打了一通。现下西市已是人仰马翻。将军拿不定主意,差我来问城主的意思。”

    两人:“……”

    犀渠看着林别叙,林别叙看着犀渠。

    小妖悄悄睁开眼睛,从下方窥觑着两人。

    现场一时静默无声。

    作者有话说:

    林别叙:师妹有种不顾师兄死活的勇。

    第139章 千峰似剑

    (正缺先生这样的谋士。一席话点我至深啊。)

    林别叙心下好气又好笑, 半晌才斟酌着道:“我师妹她……”

    犀渠未等他说出借口,便拍着扶手起身,抬脚将那小妖猛踹出去。

    林别叙听着高低错落的几声巨响, 眼皮轻跳,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容你在这里搬弄是非?当我是个随意糊弄的蠢货?”犀渠指着那小妖的鼻头,冷笑着怒骂,“狐君会无故在西市设擂?会无故与昌碣的武者寻衅?前因你是模糊得半点不讲,还来问我的主意,问我什么主意?就你这狗东西, 也敢来算计我!”

    小妖被踢中胸口,肝脏都挪了个位,嘴里鲜血直流,瘫在地上起不来身,吊着半条命惊惧告罪:“小人知错,小人……只是传话……”

    犀渠眸色渐暗,听他吞吐着血泡的声音大感心烦,动了杀心。打算命人再去找个能说得清楚话的小妖过来,那头林别叙已叹息一声, 无奈开口:“也是师妹骄纵,惯来不受约束, 心浮气躁,是以听人几句挑唆便会轻率动手。我曾告诫过她多次, 可惜她每每只当面应声, 不挂在心上, 此事她定然也有错。我现下就喊她回来, 叫她阐明缘由。若是非在她, 我定给城主一个交代。”

    林别叙说罢端正一礼, 姿态竭尽诚意,叫人挑不出错来。

    犀渠收敛了怒色,回眸看向他,正在思忖要如何回应,侍卫如履薄冰地开口:“主子,王将军求见。”

    犀渠眼角肌肉抽动,阴冷地朝他斜去一眼。

    不多时,王道询弯腰出现在门外。

    犀渠声如雷霆,夹着内力,震得人耳膜发疼:“你也是来报西市的事?”

    王道询目不斜视,似未看见门口呻吟的小妖,一动不动地回道:“是。”

    犀渠警告:“想清楚再说!”

    王道询见林别叙尚好端端地站着,哪里能不懂犀渠的心思。他暂且不愿开罪狐主,自然要给这师兄妹二人一个台阶。

    心中早已打好几遍腹稿,挑了一版流畅说道:“狐君在街上闲逛,路过西市时,见到几名兵丁在戏耍一位身残的乞儿。狐君看不过眼,上前阻止,对方口出不逊,几句争呛上了。待属下赶到时,双方已下不来台,于是便生出后面的事端。本该早早来报城主,因在官署等候,耽搁了一点时辰。城中各路高手听闻狐君摆擂,皆起了好胜之心,前来迎战,现下引了许多路人围看,声势才浩大起来。”

    几人心思各异,然神色上看不出变化,寂静的每一息都在看似融洽的氛围上增添几分诡异。到后来,空气沉闷得仿佛骤雨将临。

    好似谁不小心开错了口,眼前就要闪出刀光,落下剑雨。

    是以林别叙的声音一响起,就叫其余几人的心神都提了起来。

    “城主。”他声音不急不缓,温和如春风拂岚,叫人不觉松弛下来,“晚辈有几句话想问,许有逾越,望城主原宥。”

    犀渠正在责难与包涵间迟疑不定。

    倾风驳他面子,凭他气量是断不能就此掀过的,便是九尾狐,在他的地界,也不能折他的威风。但见林别叙是个知趣的人,姑且忍下片刻,坐了回去,扯着假笑道:“先生请讲。”

    林别叙站着未坐,态度谦恭地道:“请问城主,昌碣城里,是人族多,还是妖族多呢?”

    犀渠不解其意:“自然是人族多。”

    林别叙浅笑:“是了,两境闭锁后,人、妖二族互相通婚,三百多年来,纯正的妖族血脉已凤毛麟角,大多都有人族的血统,而后觉醒了妖族的血脉。便是将这样的妖都算上,人族的数量也该是五倍于妖族。”

    犀渠坦诚地道:“少了。”

    林别叙缓声道:“昔日昌碣不过一抛荒的边陲之地,八方风雨齐聚,连年灾祸,升斗小民需得城主庇荫方能苟存性命,自然不敢生有反心。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而今妖境国运起兴,连同昌碣也蒙天道恩泽,此后四时有序,风调雨顺。百姓最是愚昧,见天下平治,哪里能感念城主昔日的大恩?唯怕有心人派奸贼潜入城中,挑唆愚民反戈相击,再现多年前赵鹤眠之流的谋逆罪行。”

    犀渠这几日坐卧难安,正是忧心于此,叫他一语戳破,面色不由黑沉下来,很不好看。

    “自然,我主是不可能行此奸滑之举。我主与妖王素来嫌隙颇深,若生此等野心,被疑要窃其权柄,徒劳引火烧身,宁可偏安一隅。”林别叙沉吟着摇头道,“可再北面的谢引晖就不好说了。他虎视眈眈,觊觎昌碣已久。纵然以城主的铁腕与才智,不惧这些小人,但头虱除不尽终归会痒。何况,纵是看不上那些人族的忠心,您扶危持颠、苦心劳力治理多年,缘何甘心受外人辱蔑,叫他们平白抢了功劳,还给自己落个残暴的声名?”

    犀渠深以为然地点头,被他一通吹捧拍得身心愉悦,几要将他因为知己,脱口而出道:“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呢?”

    林别叙笑道:“不如趁此机会,将几位闹事的小妖惩戒一番,顺势收拢人心。就说,往日对人族的责罚羞辱并非受您指使。人族同是昌碣百姓,您慈悲仁善,不欲看万民受苦。即便是人奴,只要今后无过,勤恳为昌碣开辟田地,也再不追究往日罪责。”

    白泽的传道之音,不论真假,先叫犀渠信上三分。林别叙又说得天花乱坠,侃得犀渠晕头转向,不自觉跟着他的思路走,全然分不出对错。

    林别叙骨节分明的手端起案上的茶杯,递到犀渠身前,唇齿间说出的字字句句好似有道回响,环绕在梁,余音不绝。

    “匹夫皆是短视之辈,只要能留他们一口饭吃,哪里会豁出性命陪人起事?城主以小利诱之,再以强势威压。宽之以情,严之以法,定能叫那帮百姓俯首,如何还怕外面那群蠹虫来钻空子?届时政通人和,秋稼如云,不必再因粮草受制于人,昌碣即便占据边地,也未必比不上那几座丰沃的大城。”

    犀渠两手伸手接过茶盏,听他说完,心中震撼,思绪难平。就着冷却的茶水品味良久,感慨着道:“昌碣城里,正缺先生这样的谋士。一席话点我至深啊。”

    他望着林别叙,越看越是欢喜,陡然生出种明主得遇良将的豪情来。

    这憋闷的边地之主,看着光鲜,其实他做得亦不舒心。外人背地如何嘲笑他心知肚明,偏论实力他确实比之不及。

    眼下又有一群不安生的人奴屡屡坏他大计,如苍蝇在耳,叫他不胜烦扰。就是缺一人为他解惑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