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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第207节

    出了宫门外韩陌即挣脱了本来就赏面于他,没怎么用力的侍卫,跪在东华门下高呼。

    这动静引来了不少人探看,宫城门下的禁卫统领走了过来,但他也没办法扯他走。

    谁人见过这样的景况?

    一传十,十传百,镇国公世子被皇帝轰出来的消息当下就传遍了街头。

    苏婼刚到府门口就听闻此事,在游春儿喘息不止的断续回话里愣站半刻,她当下不由分说就又跨上了马车!

    不用多说,她也能猜到什么事了!

    韩陌如此,必定跟他进宫向皇帝禀报张家画像之事有关!

    但她却不知道明明是去递消息的,为何皇帝要这般对他?

    她揪紧了一颗心,一路催促着车夫到了宫城下,果然只见韩陌在那拍门呼喊。

    羽林军们是不敢太用强,只敢劝说和防备他做出更出格的举动,但周围却早围住了一群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韩陌!”

    “这是闹什么?”

    苏婼刚飞奔至跟前,这时宫门就开了,门内传来陌生的男音。

    “阿婼……太子殿下!”

    韩陌刚唤完她,立刻就转向了大步跨出宫门来的威严的青年。

    苏婼听闻,立刻也提裙跪下:“臣女苏婼,参见殿下!”

    太子深皱双眉,看看韩陌又看看她,看看她又看看跪地的韩陌:“你这泼妇般在宫门前吵闹,成何体统!”

    “殿下帮我!”

    韩陌跪坐抬头,一双手立刻拽住了太子衣袖,一张脸还帖了上去:“皇上赶我出来了,我冤枉!”

    太子甩他不脱,气得道:“你这没皮没脸的,仔细孤也罚你一道!”

    但他说着,却瞪眼扫视着周围的羽林军和太监,直到把他们都瞪开了,才恨声道:“到底什么事?不讲清楚仔细你的皮!”

    韩陌眼瞧着好说话了,当下把脸和手撒开,长叹一口气,然后盯着他瞳孔:“我实话说了,殿下可别像皇上那般待我。”

    “不说孤走了。”太子转身。

    韩陌又把他拉住,口要麻溜地把来龙去脉说了。

    说的中途,他就发现太子神色变了,待到说完,这张酷似皇帝般硬朗的脸庞,就有些失控地恍惚起来。旁边苏婼听完虽然也很震惊,却远不如太子这样的表情。

    “殿下?”

    韩陌试探地唤了一声。

    太子定睛,神情也逐渐冷凝。“你真是作死。”

    “殿下!”

    韩陌拉长音。

    太子站起来,望着宫门,长叹一口气后又抬脚就走。

    但一脚跨入宫门内时,他却又回了头,眼底涌动着不明意味。凝视韩陌半晌,他又撂下一句来:“跟我回宫吧。再在这儿瞎嚎嚎,仔细父皇把你踢出宫去!”

    韩陌收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暗示,乖乖爬起来,然后不由分说牵上了苏婼。

    苏婼不防他如此,深恐招来责难,便抽手且不肯抬步。

    太子看着他俩也皱了下眉头,但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朝东宫走去。

    韩陌凑到苏婼耳边:“放心,殿下最好说话了!”

    苏婼无语。不过他好歹松手了。

    但没多久他却又回头来问:“你为什么会来?”

    虽是问得坦然,但那耳朵红红的,像煮熟的两只虾子。

    苏婼道:“我路过的。”

    “你骗人!回苏家根本不用走这边。”

    “我闲逛。”

    “我不信。”

    “咳。”

    太子在前方咳嗽。

    韩陌噤声,瞅着苏婼,双唇抿着,那目光瞧着越来越软,耳朵尖儿却是越来越红。

    到了东宫,内侍们收到太子的眼神,统统闭门出去了。

    苏婼恪守礼仪,立于帘栊外。

    已经在锦榻上落坐的太子和气地道:“阿瞒今日都豁出去了要给苏家求旨,可见是铁了心的将苏家当成了自己人。再加上皇上又钦命姑娘协助阿瞒办案,既然如此,苏姑娘也不算外人,旁边还有凳子,你也坐吧。”

    苏婼谢恩坐下。

    韩陌看着与自己比肩坐于这尊贵东宫客座上的她,不知为何显得更加开心了。

    殿中只有他们三人,太子像往常一样盘腿坐着,面色却渐渐凝重:“你们知道,为何武阳公主府没人了吗?”

    苏婼与韩陌相视了一眼,摇头道:“臣女不知。”

    韩陌却道:“臣知道一些。”

    太子示意:“你说说。”

    “是因为老公主——也就是第二代武阳公主只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袭爵,次女进宫嫁给了她的表哥、当今圣上的祖父、殿下您的曾祖父——文皇帝,袭爵的公主据传三旬出头就薨了,一生未有子女。而当皇后的妹妹则生下了先帝……”

    先帝也就是梁惠帝。

    当然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武阳公主府的特殊。

    特殊在于“武阳公主”这个封号,并不是特指大长公主,而是一个如同王侯般的爵位封号,武阳公主的继承人也继承这个封号,正如韩陌将来袭爵后也是镇国公。

    “方才圣上已经告诉你了,青虹剑是太祖御赐给武阳大长公主的荣耀,这代表是太祖对女儿的器重和疼爱,也代表着大长公主在大梁里的地位。

    “青虹剑上有机括,机括之内藏着一道太祖圣谕,曰,凡大长公主之嫡出后人,均可承袭武阳公主的爵位,就好比朝中的开国勋贵,拥有爵位世袭的恩荣。

    “也就是说,历代武阳公主除去不能入朝参政,不能掌握实权,该有的地位和封赏和男臣是一样的。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武阳大长公主一脉能够得到如此殊荣,是从未有过的。”

    说这话的时候太子望向苏婼。

    苏婼颌首。

    她能理解太子话中之意,但凡世间还有三六九等为阶级,便是体力为强的男人的天下,“女子无才便是德”,是很多人维持统治的天条,不管是家宅,还是朝堂。不管怎么反对,这就是现实,如同苏家那道曾在苏绶手上被狠狠发扬光大的祖训。

    第411章 遇知音

    而太祖皇帝能如此对待自己功劳甚大的女儿,已经是对礼法很大的改变。太祖皇帝给与了这位巾帼女英雄地位的极致。追溯起来,本朝女子能拥有出入深闺的自由,也一定程度上托了武阳大长公主的福。

    她用自己的实力改变了天下女子的困境,尽管这并非她起兵相助太祖登基的本意。

    总而言之,武阳大长公主府昔年所承受的荣宠,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你们可能会以为,极盛荣宠之下,长公主会自大,会膨胀,正好相反,她却越来克制自己,严格地管束府中所有人,一度还曾要把青虹剑归还给太祖。

    “不过太祖拒收,劝说她留下来。兄妹俩那次的谈话无人知晓,但是后来,长公主还是把剑带走了。宫中代表历代泣血功臣的灵剑阁中,却添上了这把青虹剑,代表着太祖收下了公主的心意,但青虹剑作为太祖的心意,又回到了公主手上。

    “后来,武阳公主府顺利传承了两代,家主都是女子,把公主府经营得十分兴旺。到了第三代……这位武阳公主,她却生生让青虹剑变成了几截废铁。”

    听到这里,苏婼似乎理解的更多了,但似又更加懵然了。

    放在几十年前,武阳公主府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即使几十年过去,关于这座特别的公主府的过往,世人还是依稀有耳闻。

    武阳公主府是旷古至今能与朝中亲王府比肩的公主府,是天家血脉正统,历代掌家的公主只招赘,不出嫁,生下的女儿与儿子享有同等继承爵位的权力,其余子嗣则随驸马姓,成年后搬离公主府开枝散叶。

    由于无法像男子一般纳妾绵延香火,公主府子嗣并不繁茂。

    继承武阳大长公主爵位的是她的长女,她与驸马诞有也子嗣三人,而第二代武阳公主只生下了两个女儿,后来因为丈夫丧身沙场,她便早早地把爵位传给了自己的长女,自己则退居后宅,一心念佛行善,世人皆敬称她一声老殿下。

    长女继位成为公主府的第三代主人后,老公主的次女也嫁入了宫中为文帝的皇后。虽然好景不长,二女都陆续去世了,可公主府依旧是满朝文武难以企及的高门,每一代的公主都能力超群,想入府门的旁支子弟不知几何。

    其实按理说,从武阳大长公主往下,还有开府出去的子孙后人,是可以接回公主府抚养的,也是府上血脉正统。

    不说远的,光老殿下自己就有一个亲妹妹嫁到了荣安侯府,亲弟弟亦早在军营中有所建树,他们的子孙都是大长公主的嫡亲后人,出来的子女也都有着不错的教育,而且彼此几府间往来亲密,分府而住,并未离间同胞的感情,这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但不知为何,老公主并未这般做。丧女后她任由家门凋零,自己则依旧吃斋念佛,广行善事,直到九十三寿终正寝,公主府也就归了公,只余下西路的武阳祠。

    苏婼不知道老公主为何这般决定,也可以肯定,满朝上下应该也没有什么人知道,或者根本就没人能理解这样的做法。

    而如今太子末尾这句话,显然更让人骇然了!

    “不知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太子停顿了半柱香的时间,回答起来:“她厌倦了那个身份,也罔顾了身负的使命,她犯了个大错。看错了人,沉沦在了那个人的谎言里。”

    香雾缭绕中,苏婼凝住了双目,韩陌张大了嘴巴。

    而太子目光深沉,一点也不像平时那个温和仁爱的表兄,此刻在烟雾那头的他,是个清醒又冷静的储君。

    韩陌是个粗人,对于这种风花雪月之事向来是不大关注的,他的眼里只有家国天下和道德公义,如今还加上一个苏婼。他没想到张家这事兜兜转转竟然绕到了他平日最不屑的儿女情长上。

    “臣,臣怎么没听说过?”

    韩陌没听过,苏婼就更寡闻了。

    前世她为着生计奔波忙碌,岂还有闲心关心这些皇室秘闻?

    对武阳公主府的了解,她仅知它过去是辉煌的,大梁女子的自由有赖于大长公主所立下的功勋,以及如今的忆安寺,是老公主为了驸马而建的等等这些边角料罢了。

    “此事直接关系到了公主府的存亡,皇室的体面,你们怎么可能听说?”太子斜睨韩陌一眼,在紧闭门窗的幽暗天光下,接着道:“算起来,这位第三代的武阳公主,该有八十多岁了。

    “如果不是因为她误入歧途,一生荣宠于身的她应该也会像老公主那般的长寿。只可惜……后来,她三十多岁就离开了人世。”

    屋里陷入一派默然。

    片刻屏息后苏婼斗胆问起来:“莫非她嫁的那个人,待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