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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祟 第52节

    靳非泽被当胸撞了出去,仿佛被重型炮弹击中,靳非泽的胸腹碎裂开,鲜血迸射。太痛了,脚上的伤相比于胸前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疼痛,痛入骨髓和魂魄。活着真没意思,他想,他为什么要陪姜也做这种自找苦吃的事?

    第二次撞击紧接其后,这一次他深深嵌入了围墙的砖壁。肋骨碎了,其他地方的骨骼也岌岌可危,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他虽然是凶祟,但还没有到他妈那种程度。再撞一次他就要散架了,没有人能帮他抵挡。考生们徒劳无功地射击着,施医生的表皮厚如钢甲,子弹射进去她半点儿反应也没有。张嶷急得团团转,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施医生暴怒地咆哮,伏低身体,准备再一次撞击。

    她额心的脓包活跃地鼓动着,可依旧没有裂开。

    姜也深吸了一口气,左手攥紧了枪托。

    不能再等了。

    在施医生猛然暴起的瞬间,姜也瞄准她的额头,发射了一枚水银子弹。子弹爆裂在施医生跟前,打碎了一台小汽车的前挡风玻璃。狙击枪太难用了,今天的风挺大,姜也不知道怎么估算风速调整角度。

    张嶷吼道:“姜也你的枪法真他妈好!”

    他试图跑过去拉靳非泽,但是施医生离得太近了,他实在没办法。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施医生把头扭向了姜也的方向。水银子弹没有打中她,但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一瞬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从天而降,仿佛沉重的山头压在心间。施医生歪着脖子注视着姜也,脓包越来越活跃。

    她在打量他。

    姜也镇定地说:“妙妙,跑。”

    李妙妙不听,“我、不。”

    “听话,”姜也道,“去找靳非泽他们。”

    李妙妙仍不动。

    “李妙妙,”姜也咬牙道,“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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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妙妙看了他一眼,从窗户翻了下去。与此同时,施医生也朝姜也过来了。姜也拿出手枪,迎着施医生趴在墙面上的脸庞连续射击。朱砂子弹无法突破她的面甲,她蜘蛛一样快速爬动,逼近姜也。仅仅眨眼之间,她爬上了三楼窗户。她没有立刻攻击,而是蹲立在窗台上,一双癫狂的眼眸注视着姜也。

    姜也抱起狙击枪后退了几步,心头发寒。施医生不太对劲,她原本是个疯子,现在却有种沁人心脾的恐怖。

    她开了口,用一种无法描述的怪异嗓音和语调,仿佛不是人说人话,而是怪物牙牙学语。

    她说:“江——燃——”

    姜也蓦然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怪物。说话的是施医生,还是那个藏在背后的神明?

    李妙妙忽然从窗后闪出来,跃上怪物的肩颈狠狠咬住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太过坚硬,李妙妙的白牙同时崩断。李妙妙松了口,攥住拳头,狠狠砸在怪物的脓包上。怪物那坚硬如铁甲的眼睑竟然裂开了数道裂纹,可还没等她使出第二击,怪物已经把她扒了下来,抡锤似的把她撞在墙上。李妙妙的脑袋在诊室的白墙上击出一个大洞,她顷刻间软倒在地。

    姜也目眦欲裂,“妙妙!”

    就在此刻,满是裂纹的眼睑动了动,脓包猛然崩裂开。蜘蛛网一般的裂隙从中间打开,好似云层被电光击开了缝儿。那第三只眼即将现身,有什么东西正透过那诡异的眼球注视姜也。姜也想要举起狙击枪,手脚却不听使唤,肢体里好像灌了棉花,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倏忽间,他想起了刘蓓的警告——绝不能注视第三只眼!

    他想要闭上眼,不与那只眼睛对视。可是眼皮也不受控制了,他就这么大睁着眼睛,直瞪瞪地盯着那只即将露出的眼球。

    冥冥之中,他感受到周身萦绕着无数漆黑的巨影。那是他从未见到过的恐怖,那些东西随着眼睛的张开而现身,他只能用余光瞥见祂的一角。他的脑海中莫名其妙多了一种猜测,祂是无形的,无法接触,只能通过梦境窥探。而祂要影响人,也只能入侵人的梦境。所以医院的病人总是在梦里见到祂,却从未在真实世界看到过祂。

    可是现在,无形的屏障被第三只眼打破了,祂即将碰触到姜也本身。

    皮肤上突然有一种麻麻痒痒的的感觉,似乎有虫子爬上了他的脸庞。他的眼前忽然多了许多细小的蠕动的黑点,一层层叠加在一起,遮住他的眼前。于是,好似天黑了下来,他看不见了,神的目光离他而去。

    有人在他的后背写字,“我帮你。”

    有种独特的药香味传来,他猛然反应过来,是那苗寨的考生。

    姜也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那股恐怖从他的肢体里鸣金收兵。

    “快,蚁要死了。”

    蠕动的黑点在一层层剥落,光又将摄入姜也的眼眸。姜也举起狙击枪,可他什么也看不见,他该朝哪里射击?

    “保持这个角度,瞄准那只眼睛。”

    他猛然想起江燃的自言自语。

    这一刻,姜也明白了,江燃不是在同自己说话,他是在叮嘱姜也。

    姜也回忆着江燃握枪的姿势,枪管抬起的角度,动作自然地在他的肢体上发生,他浑身的骨骼像精密的机械一般运转,手指在肌肉的记忆下自动扣下扳机。枪管爆出烟花般的烈焰,水银子弹飞入第三只眼。刺蚁完全剥落,姜也恢复视觉的同时,听见施医生的哀嚎。

    那些萦绕着姜也的黑影,顷刻间消失无踪。

    施医生从窗台上跌了下去,砸在停车场的花坛里。额头的脓包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漆黑的血洞。水银把她的脑袋腐蚀了一大片,一种逼人的恶臭洇散在空气里。姜也迅速收了枪,先扶起地上的李妙妙。她猫叫似的喊了声“哥”,又晕了过去。姜也把她背起来,赶下楼。

    花坛里,施医生那双金色的眼眸已经暗淡了,好像一盏灯只剩下最后一点油。她的目光缓缓投向姜也,丑陋的脸庞裂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江燃,是你吗?”

    姜也一惊,蹲下身问:“施阿姨?”

    她似乎恢复了神智,像是回光返照。

    “我……我怎么在这里?”施曼筝露出迷茫的神色,“江燃……你遵守了诺言吗?”

    姜也心里有一大堆疑问亟待开口,施医生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他正要开口,却又沉默了,扭头朝塑料棚跑去。

    靳非泽受伤很严重,张嶷把他搁在横椅上,给他脱了鞋,他的双脚血红一片,脚底多了许多又细又深的口子。他刚刚仿佛不是踩在水泥地上起舞,而是踩在刀尖上。张嶷啧啧惊叹,这就是凶祟跳神傩舞的惩罚,是他的祖宗先人施加的诅咒,这小子竟然能忍着痛跳这么久。姜也看了也心惊,但见他还不至于断气,便把李妙妙放在横椅上,快速擦干净他沾了血的脸,把他抱起来,朝花坛跑过去。

    “你干什么?”靳非泽被弄疼了,非常不满。

    “看你妈妈最后一眼。”

    靳非泽没法儿动,徒劳地抗议:“我不要。”

    “你听话。”姜也道,“最后一面,不要再躲了。”

    靳非泽定定望着他,不再说话,任由他把自己抱去了花坛。

    姜也赶到了施医生跟前,小心翼翼放下靳非泽。施医生茫然地伸出手,漆黑的长指拂过靳非泽苍白的脸庞。

    “施医生,靳非泽来了。”姜也低声说。

    她热泪盈眶,“阿泽……”

    “是他,他长大了,十八岁了。”姜也道。

    靳非泽看了他一眼,又垂目望向施医生,没有说话。

    “你受伤了,是因为我吗?”施医生流着泪问,“阿泽……对不起……”

    “没关系,”靳非泽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在意。”

    这家伙的态度太散漫,根本不像个即将痛失母亲的孩子。姜也快速补救,“他的意思是,他不会怪您。”

    施医生轻轻问:“你过得好吗?”

    靳非泽幽幽道:“什么样的生活算好呢?或许死了也不错,妈妈,你要过上好日子了,可我还要留在这儿受苦。”

    施医生露出疑惑的神色,姜也揪了一下靳非泽手心,替他道:“他很好,他考上首都大学了,是我们学校第一名。”

    施医生的目光转向姜也,那双寂静的眼眸不再癫狂,像星夜里最后一盏小灯,平静安详。

    “你不是江燃,”她的眼眸迸发出最后的神采,“你是25号。”

    姜也心中一震,强自镇定地问道:“施阿姨,我有问题想问您。江燃,是我的父亲么?”

    施医生轻轻摇了摇头,“不,你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很多年前,江燃找到我,说能够支持我的科研项目,只要我帮他培育一个小孩。他说的培育,不是普通的试管婴儿、基因编辑,而是从他身上提取一个单细胞,复制他的所有遗传物质,做成胚胎,植入人造子宫。”

    姜也微微一怔,“克隆?”

    “没错,孩子,你是江燃的复制人。”施医生道。

    姜也愣在当场。

    “但……并不是一比一的完全复制。”施医生回忆道,“他还让我提取了太岁肉的基因链码,依此编辑你的非编码dna。非编码dna不会影响你的蛋白质编码,不会影响你的生物性状,但它们占据着大部分基因组。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意思是,你有一段基因链和太岁……那种东西……一模一样!你的表面是人,可你的基因深处并非如此……我实验了很久……从1号,到24号,他统统不满意,统统销毁,直到你……你是唯一成功的实验体……”

    “为什么要这么做?”姜也追问,“和太岁的基因一样,我会怎么样?”

    “共振……你会和祂共振……”

    她的话说得太多,越发有气无力。姜也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靳非泽静静看着她,什么表情也没有。他这样的反应已经非常反常,他极度讨厌脏东西臭东西和丑东西,施医生已经变成了个可怕的怪物,他竟然能盯着她看这么久。

    “来不及解释了,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孩子,把你们带到这个世界,却无法保护你们。”施医生流着泪,把靳非泽和姜也的手握在一起,“我不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也没办法帮助你们走下去……你们会在这里,就意味着你们已经进入了那些东西的视野。孩子,求你们答应我,互相扶持,不要放弃,绝对、绝对不要被那种东西吞噬。”

    她最后深深望了一眼靳非泽,细长的手指留恋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阿泽,对不起。”

    她阖上双目,手一松,往下落去。靳非泽下意识抬起手,接住了她冰冷的畸形大手。她的骨刺刺穿了靳非泽的掌心,鲜血淋漓地往下流淌。靳非泽好似不会痛似的,一动不动。

    真奇怪,明明选择了成为没有感情的凶祟,为什么胸口的位置还是那么痛?靳非泽抚上胸膛,摸了满手血。之前被妈妈撞得浑身没有好肉,他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身体深处在疼。

    好疼啊,好疼啊。他想。

    心里有一个破洞,呼呼冒着风,他难受得俯下身子,狠狠喘着气。

    姜也蹙着眉抚上他肩头,“你还好吗?”

    靳非泽摇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神色间有说不出的茫然,好像一个迷失在街头的小孩儿。姜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手上的伤绝不能这么晾着,姜也想帮他处理,他忽然把姜也按在胸口,硬梆梆的胸膛把姜也的鼻子撞得生疼。

    “你做什么?”姜也下意识要挣扎。

    “不要动,姜也,”靳非泽皱着眉头说,“我的心好空,你快帮我填满。我讨厌这种感觉,你快帮我。”

    姜也不动了,静静由他抱着。

    “靳非泽,”姜也轻声说,“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在难过。”

    第63章 把她埋了

    医院深处传来爆破声,张嶷的电话响了,沈铎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入口,让所有人原地等候救援。正午的太阳光很烈,不知道是不是太岁的缘故,施医生的尸体越来越臭了。

    姜也把靳非泽抱回塑料棚底下的横椅,让张嶷继续给他包扎伤口。被靳非泽威胁过来的五个考生也零零散散聚在旁边,他们对靳非泽仍然心有余悸,和靳非泽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

    姜也思考了半晌,站起身带他们走到僻静处,道:“各位,有件事想要拜托你们。”

    几个考生对视一眼,庄知月问:“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靳美美就是靳家那个小疯子靳非泽?其实你不用说,我们早就发现了,他太不对劲了。”

    姜也蹙眉道:“抱歉。”

    “话说,”其中一个考生问,“那个怪物不会是他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