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曲 机会

    因为这件事，几天后我又被方慧京叫进办公室痛骂。

    「你吃饱撑着，为什么阿宝打电话给我说要延后发片是因为你，你到底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建议？魔方四的合约已经没几个月，就不能乖一点等专辑上市吗？」方慧京用力用指尖捅桌子，好像不捅出个洞来不甘心。

    「我很乖啊，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他们是音乐人，如果连我听了都没衝动想买专辑，听眾又怎么可能捧场……」半低着头，我实在不敢正面望着她，面对一个吊眼白额母老虎，只有武松才镇得住吧。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副总一边说你好，一边又说你很麻烦，你就是喜欢没事找事。那些製作人哪个不是在这行打滚了十年、二十年，你有什么资格跟他们比专业？」方慧京瞪着一双大眼。

    「京姐，我每一句话都很认真，难道我没事扯魔方四后腿吗？我知道自己是有些过分，干涉唱片公司做事，但也是出于好意，如果能让魔方四红透半边天，不管吃的穿的用的我都想挑剔。何况这是魔方四最后一张唱片，之前第二张专辑能长销，说穿了是沾戏剧的光，现在他们什么也没有，金曲也没入围，这张唱片若不用十成力去筹备，听眾对魔方四很快就没有新鲜感。」

    「谁说这是魔方四最后一张专辑，现在大家都看到他们的成绩，难道你怕我不签？」方慧京摇头叹气。

    「我当然知道京姐会续约啊。」我打哈哈。

    「那你还到处找麻烦！」显然她看不过我嘻皮笑脸。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魔方四能完成目标，我比任何一个人都不希望见他们在演艺圈沉浮。就当给我一点时间，见识魔方四突破自己的极限，我们一定不会失望的。」

    「从前我就不明白你哪来这么大的自信，还是说你这是天然呆的乐观，总是不肯见好就收。」方慧京那一脸化着性感嫵媚的妆现在一看彷彿成了夜半出没的夺命女鬼，瞪着我说有多青厉就有多青厉。她现在一定很庆幸，两年多前没成功把我挖走，舒舒服服过这么长的安生日子。来到这因为我好日子没了。

    「我知道你在意魔方四的成绩，但阿宝有他精准的眼光与素养，难道他会随便製作专辑？好了，就因为你胡说八道，搞得大家又要多折腾一个月。魔方四交出歌来那也算了，如果交不出来，那到底大家为了什么浪费时间。他们的合约快到了，如果期限内没法帮魔方四出这第三张专辑，公司就站不住脚。」

    听到这，我忍不住低声咕噥：「京姐当初不也是一样……」

    「你现在想跟我比摆烂是不是？」方慧京咬牙切齿，像极了夜夜磨刀──磨牙的女人。

    「不是、我是说，我一定会逼魔方四把歌交出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我会狠狠地鞭策他们。」不管怎样，拉出四个人当我的垫背总没错。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他们交不出歌就换我鞭你的皮！」

    被方慧京剥皮剔骨肯定不是好玩的，我讨好地笑了几声，正想找些冠冕堂皇的藉口离开，恰好手机作响。方慧京暂停了她那天赋异秉的长舌功力，示意我先接听。

    见我掛了电话，她问了：「是谁？」

    「是王製作，要我今天抽空去见一面。」

    「工作重要，你就先去见她，今天就说到这。我也趁这时候去五金行看看，有没有什么工具适合剥人皮……」

    「不要啦！」

    算算李心妍课程结束的时间，我再度联系王如娟约定了下午见面，要我带上李心妍，应当是想仔细审视吧。没敢耽搁，我开了车停在大楼外接人，匆忙驶去电视台。才刚到节目部，就有人迎上前来，直接将我们请到会议室去，看来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开门见山了。

    走了进去，里头的人不只王如娟，还有林硕民，面无表情，我一点也猜不出他们现在的心思。

    「两位好。硕民哥，好久不见了。」我摆出十成笑脸，一面压着李心妍的小脑袋，让她重重鞠躬，以示我们有百分之百的礼貌。

    「好久不见。」意外地冷淡，林硕民只微微点头，没有半点笑容，难道他是因为我这次来是想抢了赵玲玲的主持工作而不满？

    王如娟开口了，不过是对着林硕民解释：「她就是李心妍，你觉得怎么样？」

    「我知道她。不过她这么年轻……」林硕民皱了眉，也转头对王如娟说出自己的看法：「娟姐，『真情时刻』是个有口碑有内涵的节目，可不是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爆料节目。我与玲玲主持这么久，不敢说往脸上贴金，但好歹『真情时刻』是得过金鐘让评审肯定的优质节目，你现在让我先见一见她，难道见一面就能知道对方的好坏吗？」

    「我让你见她一面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多几个人选，让你搭档得顺。玲玲当然是我心中最好的主持人，但你知道，节目现在有点变动……要不这样，你不喜欢跟其他人搭档的话，就先试试你一个人好了，毕竟我也认为换个人顶替玲玲是有点冒险。」

    这两个人现在是怎么样，完全把我们当空气？

    当着面让人没提一句话就被否决，李心妍也快挤不出乖巧的笑容。我深吸一口气，正打算介入他们这没礼貌的视若无人，没想到李心妍就开口了：「请原谅我插嘴。我知道跟玲玲姐比，至少还要花十年的努力才有她一成的能力。不过沅星姐告诉我，艺人最重要的就是赢得一个上场的舞台，即使我真的很害怕，也完全没法保证自己会有什么表现，但我还是想试试……」

    听着李心妍发抖又僵硬的声音，我知道她心中一定很紧张，那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逼自己说出话来。我暗暗欣慰，勇于面对害怕比什么都值得鼓励，就算我今天不能为她争取到机会，也一定要好好犒赏她。

    林硕民哼了一声：「『真情时刻』是可以随便让你尝试的舞台吗？你不能保证自己的表现，难道要製作单位帮你扛这个责任？我说这些话不是看不起你，每一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你年轻有朝气，还有很多路可以尝试，但『真情时刻』是个有底蕴的节目，就算是天王天后也不见得捧得起主持棒。你也许可以应付一些上通告的艺人，但我们这个节目可不只是请艺人来而已，政要、官商也不在少数，甚至是国外艺人，这些你扛得住吗？说句不好听的，你根本连基本的实力都不够。我认识你的经纪人蛮久了，所以很明白她为了艺人争取的苦心，我也不想不给她面子，娟姐一时为了节目烦恼而贸然请你们过来，我只能说抱歉。」

    面对林硕民毫不客气说出一连串的否决，李心妍完全没法招架，她的肩头贴着我的肩膀，一丝丝颤抖也传到我身上了。望着她窘迫的红频果脸，我握着她的手，想给她实实的依靠。

    「硕民哥今天给我给心妍的这些建议，我们会牢牢记着，她的确还有很多该努力的地方。不过也原谅我说些不好听的，一个人该适合什么位置是一定的吗？我知道心妍有很多方面都比不上玲玲姐，『真情时刻』也的确是个优质节目，但我们为什么不换个角度？节目现在预料之外有了变动，那就表示『真情时刻』难得有了改变的契机，换句话说，这个契机也将为『真情时刻』多了无法预估的视角与宽广。不错，王製作可以请大牌主持跟你搭档，但那些主持人的形象与风格在观眾眼中已经牢不可破，很难不让观眾以为在看的是友台节目，何况他们也未必肯放弃独挑大樑，心甘情愿与你磨合。心妍什么都没有，但她就胜在这个优势，她的主持风格会是什么样，在观眾眼中会非常新鲜，甚至心妍与硕民哥搭档会激出什么不同于玲玲姐的火花，这都是一个令製作单位、令观眾期待的改变。」我不讳言表达自己想法。

    「沅星，我说了我不是小看你的艺人，但你知道我们节目的风格。她这么年轻又完全没有经验，就算她之前上节目表现得再好，那都是背稿来的，她根本没有过一次独当一面的机会。」

    「硕民哥是不敢改变吗？」我微笑着。

    听了我挑衅的言词，林硕民冷了脸。李心妍慌张地望着我，连王如娟也是一副不敢置信，好似我得罪了天皇老子。

    「沅星，因为我之前对你的印象不错，所以我还有耐心跟你说话，但我的耐心不代表你可以在我面前放肆。就算你是贵公司里萧菲的经纪人，但今天是你来跟我洽谈节目，我不会看在你管理的艺人有多大牌而给你面子。」

    我微微鞠躬算是道歉：「硕民哥，真的很对不起，是我说话不礼貌。但你误会了一点，我是来跟王製作洽谈节目。今天是王製作请我们来，不管有没有这个机会，相信她会当面对我们说。而我有理由相信，王製作今天会做这个邀约是她心中也想尝试，未必是因为慌乱之下的贸然举动。不管你有没有生我的气，私下我一定会向你道歉，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能让王製作说句话？」

    「娟姐？」林硕民一副想获得赞同的脸。

    「节目现在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我的确想做些新的尝试，但又不想破坏这节目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形象，所以你们两个说的，其实我都赞同。」王如娟看了我们几眼，决定先两方都讨好。

    「我想请问王製作，你应该已经看了我寄来的录影，李心妍的确有许多超出预期的表现对吧。心妍年轻而且经歷也不丰富，这是大家都指得出来的缺失，但这个缺失很有可能也是优势。节目做久了最怕的就是疲乏，久了观眾便会厌烦。心妍的活泼朝气可以吸引年轻人观看，而硕民哥的主持歷练又能镇得住这节目的水准，不会流失原本的观眾层，而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一点，就是这个改变能不能让观眾耳目一新。」

    「但你有没有想过，即便她再活泼好了，我们这个节目需要的是实质的内涵。」林硕民不耐烦地插嘴。

    「硕民哥，一个人只要有心上进，每一天都会以十倍的速度成长。在你印象中的李心妍也许还是那个担任吴大同的花瓶助理主持，可是经过几个月，你确定她还是那个程度吗？」我耐心想改变林硕民的看法。

    「你把她捧得这么好，好像短短几个月，她就能脱胎换骨一样。」林硕民哼笑一声。

    「好了，我们不用这样吵，不会有结论的。」王如娟受不了我和林硕民争锋相对，终于开口终止这场战争，「这样说吧，看过你寄来的影带，我脑中的确转了一些想法，不过用说的不能证明什么，我就给你的艺人一次机会。下个礼拜玲玲没法参加录影，李心妍就来代她一次班。你现在不要跟我争什么一次的录影不能证明成绩，我直接把丑话说了，李心妍不是我心中最好的人选，我的节目也不能容许别人破坏，她一次失败就不会让我再用第二次。」

    「谢谢王製作，我们一定会努力表现。」终于，我暂时松口气。

    走出会议室，李心妍大大呼了口气：「真可怕，我被硕民哥回了一串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你却还面不改色，如果你是艺人，我肯定没饭吃了。」

    「如果我是艺人，大概一个月就玩完了，因为所有人都被我得罪光了。这种苦差事本来就是经纪人在干，你要是事事都来，我才没饭吃了呢。」

    「原来你说的礼物就是我录影的影带啊。」李心妍笑了几声。

    「对啊，我把你一些节目上精采的表现让工作人员剪辑了。」

    「好，下个礼拜我一定会勇于表现，沅星姐为我做这么多，我绝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那你先去楼下的大厅等我，我还有些话要跟硕民哥说。」李心妍乖乖走了，而我站在节目部外的电梯口前，等候林硕民。

    等了二十多分鐘，林硕民才翩翩来到，见了我并没多大意外：「你在等我？」

    「硕民哥，刚刚言语上我对你不礼貌，希望你别见怪，对不起。」

    「你这个人说到做到，说要道歉就一定会道歉，刚才出来前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在外头等我。你放心，我没气这么久，各有立场罢了。」

    「我就知道硕民哥是个大量的人。那下个礼拜……」我松口气一笑。

    「就算我认为李心妍还不到那个经歷，但我不会毁了自己的节目，更不会为了今天的争论故意让她出丑。我也是熬过来的人。」

    「我没敢要求硕民哥帮她一把，只要能让她安心在节目上表现我就放心了，至于有没有机会接下主持棒，我相信心妍一定会努力争取。」

    林硕民点点头：「我也希望她不会让你失望。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消息根本还没传出去，你的手脚怎么这么快，一早就来争取，其他人都还没动静。娟姐本来还打算慢慢挑人，你突然这么来，倒让她有些心急。」

    「演艺圈哪有什么瞒得住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恰巧让我知道罢了。我就是不希望王製作精挑细选，要不然今天哪轮得到心妍。」

    「你现在也站稳脚步了，刚开始见你的时候，因为没经歷，所以你用檯面话充分量，这我懂，干这一行就是要想办法先镇得住人，要不然谁肯用你的艺人。不过经过两年多的磨练，你进步很多，也不需要再用那些偽装来哄抬气势，今天跟你见了一面，我不由得也彻底改变你在我心中原本的印象。」林硕民笑了几声。

    「哪有什么气势，刚刚我的手脚都在发抖呢。」我故意抬起手臂，像抽筋一样抖个不停。

    「最好是啦。」林硕民哈哈笑了。

    「那你跟玲玲姐怎么办？事情迟早会传出去的，你们没打算公开吗？」

    「本来就打算要公开，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听到风声。过些日子我的经纪人会发言，然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向玲玲求婚。她跟我说，如果我让她做檯面下的女人，她铁定跟我没完。我就算不顾她，也要顾她肚子里的孩子啊。」林硕民摆手笑着，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怀抱着期待，也充满了欣喜。

    「这一定会成为今年十大新闻之一。」我嗤地一声笑了。

    「那记得红包要包大一点。包得越大，我让摄影大哥拍你的脸越久，这可是难得的曝光啊。」说完，我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