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坦白

    这事说来复杂，教人适应无从，若要说明，约莫得从季雨诗说起。

    彼时季雨诗还处于最单纯的年纪，远不像现在般冰冷，因此追求者也比现在更多。可在学校里大受欢迎的她却对所有人视若无睹，唯独专注于那个和她人气相当，同时具有温暖和疏离气质的矛盾男生，叶慎阳。

    季雨诗虽漂亮，却不只是个花瓶。无论是管弦乐团抑或学业，她都拿捏得当，人缘也不错，并未因外表惹来太多同性的嫉妒。若由伊嘉婷来评价，那么她想，再没有人比季雨诗更适合「完美无瑕」这四个字的了。

    所以，对于叶慎阳答应好友告白这件事，她其实并没有太意外。

    说到底，那两人都是公认的天之骄子，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美得简直像一条风景线，用「金童玉女」来形容亦绝不为过。

    那时候，伊嘉婷想，倘若这世上真有所谓的命中注定，大概就是指叶慎阳和季雨诗这样的情侣了吧？

    她真心为季雨诗的爱情能得到回应而高兴，可与此同时，她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忽视心中骤然涌现的不安。

    这不安来得毫无道理，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双方父母也对他们的交往很放心。但伊嘉婷却莫名有种直觉，不断叫嚣着提醒她：就算他俩在他人眼中是多完美的一对，终究不能长久。

    她多希望这预感不会成真，但当现实以最残忍的方式揭示了真相，她只能无助屈服，并将所有疑问化作一声叹息。

    她想要问为什么，然而直到最后，她依旧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并不是不想说话，只是对于命运的捉弄，她早已无言以对。想要质问的事太多，结果反而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而且，她又该质问谁呢？是命运，叶慎阳，抑或害她和季雨诗一同陷入困境的她自己？

    直到事过境迁之后，伊嘉婷依旧找不出答案。就如当日叶慎阳找上她，要求与她谈谈时，她之所以没拒绝的原因，至今仍然未解。

    其实她该拒绝的，回去找季雨诗问个究竟也好，直接甩下叶慎阳也罢，总归不要跟他走。那样的话，也许接下来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错的是她，是她给了叶慎阳告白的机会，所以后来一切才会脱序，并将原先的平静美好全数毁坏，从此再也无法拼凑回最初的完整。

    「我喜欢你。」

    如果叶慎阳不曾说出这句话……

    「我从未试过这样，但我看到你在球场上的样子，就觉得非常耀眼，完全没办法移开目光……那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我不是很明白，但我想，那应该是爱情吧？既然察觉到了，就该说出来，至少……该让你知道我的这份心情。」

    那么，她是不是就不会心动了？

    竟然对好友的现任男友心动，这真是最不应该的一件事。就连伊嘉婷本人都忍不住要鄙视自己，竟然没有当场赏他一巴掌，而是选择了狼狈地落荒而逃。

    大抵那时她就发现了，叶慎阳这个人，或者比她遇过的任何人都要来得危险。他不见得会伤害她，却是最可能让她陷入万劫不復的存在。

    正如她所料，纵然她努力想要坚定对友情的忠诚，末了却还是输给了他的鍥而不捨，由此开啟两人长达两个月的祕密交往。

    既是祕密交往，自然不会让任何人得知。这么做的用意本是为了保护季雨诗，以免她承受不住爱情瞬间崩塌的打击；但到了后来，当伊嘉婷愈发地泥足深陷，这才惊觉，虽然编造出了冠冕堂皇的藉口，可他们心底真正想要保护的，不过是自己而已。

    因为不想承认自己犯了错，所以情愿避而不谈，採取驼鸟姿态，也要隐瞒到底。然而她和叶慎阳都忘了，就算他们想逃避现实，季雨诗却不见得会随之起舞，陪他们一起粉饰太平。

    恋爱中的女生总是敏感，季雨诗也不例外。事实上，早在交往之初，她就有种感觉，似乎叶慎阳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其实那样也无所谓，反正他答应了她的告白，自己成为了他的女朋友，让他喜欢上自己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而季雨诗从未想过的只是，自己勇敢追爱的这条路上，最大的阻碍不是父母、不是学业，甚至也和叶慎阳本人无关，而是和自己最是要好的伊嘉婷。

    在街上看见伊嘉婷和自己的男友手挽手，亲密地一起逛街的那一刻，她忽然好想笑。可是她终于没笑出来，只感觉咸咸的泪水滑过脸颊，然后缓缓没入衣领。

    与此同时，正与叶慎阳打闹的伊嘉婷仿如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和已泪流满面的季雨诗打了个照面。

    两个女孩相互对望，彼此皆有无限悵然。

    「为什么？」

    季雨诗哽咽的声音里有着微弱的指控，一双黑瞳一瞬不瞬地瞧着好友，眼底闪烁着若有似无的期盼。

    伊嘉婷懂她的意思，不就是想自己给出个解释，告诉她这都是误会？可她不行，她不能继续骗她，于是囁嚅半晌后，她终究只是低下头，轻声道出一句抱歉。

    身旁的叶慎阳握紧她的手，力度仿如要稳住她般坚定。

    她倒也不是没注意到他的安慰，只是甫一抬头就触见季雨诗因看见他俩亲密举动而勾起的浅笑，那抹夹杂着受伤和嘲讽的复杂笑意，教她几乎无法呼吸，更遑论回应叶慎阳。

    「雨诗，不要怪她，这都是我的错，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更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是我的错。」

    眼见两个女孩貌似都已无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态，叶慎阳稍稍犹豫后总算出声，首度对女友作出解释。

    他语气平淡，声音中却隐隐藏着一丝颤抖，可见并不像表面看来那般平静。但季雨诗深深望着他，望着这张曾教她为之着迷的脸庞，末了终于黯下脸色，也没理会他的解释，只掉过头去，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这处伤心地。

    之后，季雨诗再没出现在学校。谣言因此四起，叶慎阳和伊嘉婷的事也被摆上了檯面，两人均成眾矢之的，身边除了彼此，再无人愿意靠近。

    伊嘉婷本以为这就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未想半个月后，叶慎阳紧随季雨诗的脚步，无声无息消失在了学校，只把她一个人留下来，承受无数人的指责与谩骂。

    她想逃，却不敢逃。虽然她比谁都更想要逃离这所学校，却也比谁都眷恋在这里度过的时光。她想念叶慎阳，更想念季雨诗，满心只想回到从前，回到一切尚是完好的最初。

    可能是这份渴想太强烈，她的愿望最后真的被实现了。

    长期深受失眠困扰的她有天再也熬不住，在换教室途中倒下，醒来时，脑海里那些有关叶慎阳和季雨诗的记忆，全都一併清空，倒退回尚未遇见他们以前的纯粹乾净。

    以此为契机，父母顺势帮她从原校申请休学，然后在她来得及抗议之前，让她转学到了现在的学校。

    还没回想起来之前，她不明所以；如今记忆重返，她才明白，原来父母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全是为她着想。

    最无奈的却是，纵然他们一心想要保护自己，却阻止不了命运的肆意捉弄。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离开了那个教她憔悴不已的地方，可她却在本该作为新开始的目的地里，重遇手握她记忆钥匙的季雨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