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3-2 NG也要理直气壮

    魏巍的年纪震惊了一大票人。

    录製的素材里知名动画电影《神隐少女》，出品上映时间恰巧与魏巍出生同年，录音师看见时不由怀念青春的光辉岁月，有感而发，「哇，这部很久了，这些小孩里可能有人根本没看过喔。」

    「不至于吧，这部很有名欸！」秦珉希惊呼道，简直不敢相信。

    「没有代沟到这种程度吧？」京兰表示同意，魏巍也觉得不太可能，这么有名，近日还復刻重返大萤幕的作品二十来岁的人会没看过。

    「我们大学时候的电影欸。」录音师大哥语气平淡地提醒秦珉希，「都快二十多年了喔。」

    「不会吧？我都看过欸，很有名啦！我们这里最小的是谁啊？」就魏巍的认知来说，她在配音班的学生中应该算年纪小，但对于自己是一屋子里最年轻的人却毫无自觉。

    她环顾一周，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就是录音师口中说的小朋友，真挚地朝着一眾同学们发出疑问：「你们有人比二十一岁小吗？」

    「你二十一岁？」那个魏巍心目中视觉年龄最小的女同学瞪着眼惊呼。

    糟糕，答对了，魏巍就是这一屋子人的年龄下限。唯一的高中生和其他几个大一学生都不在秦珉希的组别。

    「对啊。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像啦，但我真的二十一岁。」魏巍闭起眼，表情有点臭屁的笑着点头，接着对人群方向吐舌头做鬼脸。

    「咧──」她眉宇一挤，鼻子都皱了起来，和平时充满距离感的形象截然相反。

    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今天的魏巍特别古灵精怪。

    本来以为鼓颊托腮再歪头笑已经是极限，没想到来了个更直接的心脏暴击。邱晏之的心跳在屏息间失速，如果心跳是辆列车，那现在肯定手排跟煞车板双双失灵，正近乎脱轨暴风疾驰。

    江承恩面色同情，看着耳朵血红、正把脸低下去用一双大手盖住的邱晏之，忍不住发笑，看似关心实则挖苦，「兄弟，你没事吧？」

    不问也知道、看也知道不可能没事，那简直太有事了。

    她刚刚吐完舌还继续放招，一笑百媚，虽然不是直接对着邱晏之，但连续输出的伤害即便只受流弹波及也够邱晏之血条归零。

    魏巍翻开抽到稿件，发现角色是神隐少女的汤婆婆时下意识一挑眉，点点头，处变不惊、游刃有馀，她走进录音室戴上耳机，专注看大萤幕上的画面听原声，立刻发现配音稿上的字数对不上嘴，画面里人物说话的口型显然比把稿上台词说出来的长。

    「你在磨蹭什么？店都不用开了！快点叫那傢伙把钱交出来！」她小声跟读，「这......一、二、三......十五。」藉试音的机会暖身酝酿情绪，顺便数嘴计数直到画面里的人物嘴巴闔上，（註：录音室术语，指中文相对原声字数过多或过少，配音员需听声音计数，确认台词应增减多少字数才能对上画面，一个字即为一嘴）然后向秦珉希要了一点时间思考怎么改词，她在配音稿上涂涂改改，确认好最终版本。

    魏巍临场反应迅速正确，秦珉希很是嘉许，正巧藉机讲解自己改稿的心得。

    录製时魏巍习惯第一次不理画面专注看稿，一趟就把配音稿都标好timecode，她太过依赖第一次看画面时写下来的时间，这次又不凑巧看错，导致连续几次乌龙ng，另外，这段台词情绪转折迅速，让她来不及切换，所以额外ng两次才成功录完。

    「你刚刚到底在磨蹭什么！」

    「这样下去店还要不要开啊？」

    她随着画面中的汤婆婆倾身向前，咄咄逼人，颇有明知困难还要强人所难之意，「你最好给我想办法，把那傢伙的钱全都榨出来！这......」

    最终成果细节情绪处理妥善，显然下过苦功，邱晏之明显感觉，魏巍变声比起之前同组录广播剧时自然很多，声带放松、听感舒适。

    「你稿借我。」录音结束后京兰向魏巍借手稿看，明明魏巍台词不多，没什么好看，但站在后面的邱晏之还是双手撑着膝盖半蹲，停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魏巍把稿子抽回手里才又站直。

    她走出录音室回到监控室的片刻，邱晏之忽地察觉从魏巍进录音室到出来，自己中间全程都没喝水，乎觉非同小可。

    大半堂课过去，他总下意识跟着魏巍，她笑他也笑、她喝水他就喝水、她给予录音结束的同学掌声他便也鼓起掌，到最后甚至她的录音不顺利，他也变得不顺了起来。

    魏巍录汤婆婆，当他随手一抓，也抽到需要拟老声的角色时，邱晏之突然不晓得究竟是该开心还是难过，默默抬眉。

    如果他这时候看一眼魏巍，就会发现她在笑，但他没有，所以只听到江承恩鼓励他：「开什么玩笑，他老声专家欸！」而不晓得江承恩发话的良苦用心。

    邱晏之一如既往走进录音室，但因为她就在外面的监控室里而多几分紧张，听完原声之后他正个人更加紧绷──他抽到一段虽然短但有相当难度的段落──排球少年中老教练乌养一系的经典名言。

    他抽到的段落是乌养一系作为一名人生阅歷丰富、实力强劲、看过许多选手更新换代并亲自培育选手的长者，在看徒孙比赛坐在观眾席时的重量级发言，其中情绪复杂深刻，阅歷感尤其难以体现。

    开始录製之前秦珉希先帮邱晏之做了点心理建设，「这段难度比较高，等一下ng比较多次非常正常，所以你不要紧张。」

    「好。」邱晏之点点头，试图让自己放松一些。

    「所谓『强大』是多种多样的，曾几何时，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

    「不行，声音不对。」

    「你用气泡音（註：此处的气泡音不是特定声线，而是配音员放松声带的基础练习项目）让声带放松一下再试。」

    「不对，不是压声，声音可以高一点。」

    「这个可以，把声音放出来看看，能大声的话就可以了。」

    「这边其他同学也可以听一下，算是我自己的一点心得。」秦珉希摇摇头，来回让邱晏之试音调整变声，「你刚刚声带压得太重了，反而会空泛，因为声带在极限状态，所以会变得很不好放情绪，这段又很需要情绪，就会绑手绑脚。」

    「我个人认为老声的重点比起压声带去製造沙哑的声音，更轻松也更正确的方式其实是沉住气，让声音產生一种稳定而下沉的感觉就很够用了。」

    「头来喔！」

    「所谓『强大』是多种多样的，曾几何时，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

    「先到这里，有地方需要修正。你刚刚录的这句话里曾几何时是转折点，要更明显有变化才能把上下句衔接好，前面是肯定，后面转折后要给更多情绪来体现叙事感，再头来一遍。」

    「所谓『强大』是多种多样的，曾几何时，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未来不会再出现发展和变革。』」

    「前面对了，最后一句重来，刚刚重音摆在没有，等一下帮我摆在相信，还有发展和变革的语速要再慢一些，你刚刚嘴没对好，大概缺了两个字。」

    「我们没有任何──对不起，我刚刚......嘴不好（註：嘴不好，指发音不标准或吞音连音、口齿不清晰等咬字问题）。」邱晏之搔搔头，长吁一口气，试图重整状态。

    「没关係，我们重来！」

    他盯着萤幕出神，精神有些许涣散，错过了时间。

    「对不起，我刚刚没抓好，时间过了......」

    「吼！我就说不要紧张！」秦珉希满脸写着又来了我就知道，一激动，本来就高亢的声音响上加响，「ng不可避免，就算是老配音员也会ng！」

    「我自己当声导的时候其实比较不怕配音员ng，但我很怕你们因为ng就开始紧张，然后越紧张就声音越发不出来。」秦珉希把旋转椅转九十度对身后的学生叮嚀，「所以ng的时候不要不好意思，大不了就是重来！理直气壮一点！我有一个前辈的名言就是『就算ng也要理直气壮的ng！』。」

    「ng后记得不要浪费就好，趁机跟声导要时间着重把不好的地方多练几次，多数声导其实不介意你ng，但会特别看重修正能力，ng第二次开始就要好好思考，不是说不能有第三次，但至少得抱着原因要不一样的决心。」

    「从我们没有理由接，我前面声音从头放，给你一点时间缓衝比较好接，自己注意看画面！」

    「谢谢珉希姐。」

    邱晏之调整过耳机后侧耳倾听刚配过的音，闔上眼让自己专注于听觉，寻找接点，「......伟大的排球教练塞林格说过──」

    接点一到立刻睁眼凝神看向画面，抓紧时机衔接后一句：「我们没有任何理由『相信』未来不会再出现发展和变革。」刚好对上最后角色闔嘴。

    「上面这段过了，继续往下走。」

    「正因为没有翅膀，所以人们才会寻找飞翔的方法。」

    「好，可以出来了，我们来听一下。」

    在秦珉希没注意到的地方，站在她面前的邱晏之眼神所及之处，一直是她身后坐在地上的魏巍，她总是很认真听检讨，包括检讨所有其他学生时听到重要内容也会记录，偶尔抬起头。

    邱晏之望着魏巍，忽然觉得她有点像某种小动物，笑起来经常是脆生生的，会不自觉歪头，又有点像是动漫人物，直白说就是她的眼睛会替她表达想法，或眨、或瞪，总而言之魏巍眼里一直有光，看起来是个大人了，反应却像个孩子。

    我正凝望着你喔，你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她凑巧抬起头，见到邱晏之眼中流光一转，笔直鑽到心上。

    邱晏之笑了、魏巍也笑了，录製不顺的坏情绪一扫而空。

    秦珉希还连带检讨许多包括邱晏之太紧张，好几句连对都没有对上全靠录音师移位置的问题，还补听ng版本指正他有时经变声后会音略浮的情况，邱晏之一一应答后坐回原位。

    她时不时会回头和京兰说话、每次都会夹带着看一眼他，他每次都会向前晃几秒刷一下存在。

    某一刻，邱晏之眼里倒映着她和同性相处亲密的画面，那人看她时柔情深不见底，倏然惊觉魏巍男女通杀，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当她满脸惊艳地看着极短发的女同学配音时，他不由自主地失落垂首。

    江承恩注意到他不对劲，赶忙照顾起邱晏之的情绪，他点点自己的喉咙，「她用的是喉咙共鸣，所以会听起来很不放松，」邱晏之点点头，心里也明白，为了转移注意力继续认真地听江承恩说下去。

    「就是整个卡住，而且她这种用法非常伤声带。」

    魏巍恰巧回头，想起自己刚太过明显的欣赏，又看看现在像是隻大狗一样情绪直接扑面而来的邱晏之，心里一软，非但没觉得幼稚或软弱，反倒觉得情绪直接坦承不失为一种魅力。

    全员结束回到大录音室集合时，魏巍看懂邱晏之想跟在她后面，但碍于京兰卡在中间而不敢太明目张胆的顾虑，决定悄悄安慰情绪不太好的邱晏之，从离开小录音室到下课后拿包包都跟在邱晏之身后，给足相处时间。

    坐在魏巍身边的时候邱晏之情绪感受有点复杂，一方面当然是紧张，再方面又觉得安心，听最后总讲评时她看见邱晏之小心翼翼注意形象，还学她用手撑颊，目光看向讲台，脸却朝着她──他连肢体语言都在表达他显露无遗的好感。

    这点无异于塞给善于自我怀疑的魏巍一颗定心丸，让她明白眼前的邱晏之就是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无庸置疑。

    全员解散后大家各走各的一片混乱，魏巍却精准跟在邱晏之身后，他感觉得到。走着走着他蹲身拿起自己的包包，还未起身前鼓足勇气，回过头和魏巍道别：「掰掰。」

    魏巍愣在原地，一双明眸乾净澄澈，透着琥珀色的光，显然没反应过来。

    她记不得邱晏之当时怎么让开的了，但她记得自己一边拿包包一边困惑于邱晏之到底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

    如果是，那邱晏之从头到尾没有回头看，怎么知道在他身后的是自己？如果不是，又为什么顿在那几秒等她回应？

    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邱晏之到底跟自己说的是「掰掰」还是「要帮你拿吗？」

    啊啊啊，不懂！男生有够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