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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出宫

    虽然刮了一早上的邪风,到了正午的时候燕京城里还是显出了点天朗气清的气象,前门外大街上人来人往,达官显贵坐的马车和小轿来往不绝,还有挑着扁担的货郎和小贩抬着东西沿街叫卖。

    坐在一辆四轮木车里,林妙贞忍不住撩开了帘子看向外面,只觉得那些叫卖着“松子糖”、“蒸糕”的小摊子都让人稀罕得不得了。

    见林妙贞一直忍不住往外看,沈时晴笑着说:“姐姐要是喜欢什么只管让人去买来吃,只是一条,咱们今天说好了去醉仙楼吃烤羊肉,你可不得留点儿肚子。”

    林妙贞转回来拎了下“赵肃睿”的耳朵:“我不过是许久没见罢了,你当我是多贪吃的人了!”

    见她脸上因为那一份嗔怒而显出比平时多了几分的活气,沈时晴笑着说:“姐姐一出宫连手上的力气都大了。”

    林妙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往后一靠又坐了回去。

    看看身上穿的靛蓝色杂宝折枝花的短袄,林妙贞再看看车窗外面,忍不住悠然一叹。

    在车子外面做仆从打扮在赶车的是四鼠,一路缓缓到了醉仙楼,他连忙掀开帘子请两位贵人下车。

    沈时晴抬脚就跳了下去,转身要接林妙贞,却见林妙贞的动作比她还利落。

    于是伸出去接人的手转回来摸了摸鼻子。

    皇爷要出宫,四鼠自然里里外外都安排妥当,守在醉仙楼门口的小厮急忙忙迎上来,也不多话,只把人往楼上引。

    可就算一行人都不做声,以赵肃睿之俊美、林妙贞之明艳,醉仙楼里的吃客们也不可能看不见他们,等他们两人上去,就有人笑着说:“燕京城里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俊俏的一对璧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少爷从外面刚回来。”

    “哪家的小少爷现在都不顶用。”和那人同桌的青袍男子吃了一口面前被炸到了酥香的芝麻肉,嘴里咔嚓作响,“国舅家都自个儿在抄自个儿的家呢,听说两日内就要凑出三十万两银子,不然咱们那大国舅可就在北镇抚司出不来了。”

    说起这件事,刚刚还在看俊俏年轻人的人也笑了:“大国舅十几年前的旧账都被刨了出来,听说最近鼓楼大街那边最近可是太平的很。”

    太平?是冷清还差不多吧?家家户户都缩着脖子,生怕陛下的下一刀就砍在了他们的身上。

    两个人碰了碰杯子,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二楼靠窗的雅座上,沈时晴和林妙贞刚坐下就有跑堂的送来了热腾腾的清羊汤,香菜葱花和胡椒的香气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林妙贞端起汤喝了一口,笑着说:“比宫里的味道清净一些。”

    听她这么说,沈时晴笑了:“宫里的饭一要好看二要够金贵,哪里是给人吃的,当贡品还差不多。”

    林妙贞差点被汤呛到,放下汤碗指着“赵肃睿”笑骂:“你身为一国之君,吃的不就是各处贡品么?”…

    沈时晴愣了下,也忍不住笑了。

    对呀,这么一想,当皇帝本来就算不得是个人了。

    醉仙楼的烤羊肉和他们的羊汤一样突出的是羊肉本身的鲜美,明明在宫里一入秋就开始吃羊肉,林妙贞啃完了一块外焦里嫩还流着汁水的羊肋排,就看见“赵肃睿”让吩咐四鼠多去要两只烤羊给跟出来的护卫分了,再留单独包两个羊腿回去给一鸡三猫他们。

    “前几日我出宫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跟我说这醉仙楼的烤羊肉不错,杏仁茶也不错。”沈时晴说着,拎起手里的红铜小壶给林妙贞倒了一碗。

    林妙贞捧着杏仁茶说:“又是羊汤又是杏仁茶,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不想让我喝酒。”

    “喝酒伤身子,能不喝就不喝。”沈时晴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窘迫,用银柄小刀剃了羊的脸颊肉放到了林妙贞的盘子里,“再说了,你喝完了酒,咱们还怎么在这街上逛?”

    竟然还能逛街么?

    林妙贞睁大了眼睛,她还以为“赵肃睿”带她出来也不过是出宫来吃顿饭,再去西苑赏赏景散散心,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可以在街上逛。

    “你倒是早些说啊!我换一双轻便的鞋子,不对,***嘛还穿这啰嗦的袄裙?直接穿件圆领袍子出来就是了,或者跟你似的,也穿件飞鱼服。咱们既然要出去逛,就要有逛的样子,你那个朋友可还说了什么燕京城里好吃好玩的?”

    听说要逛街,哪怕是当了七年皇后,林妙贞还是透出些年轻女子的渴望和鲜活。

    沈时晴吃了一口羊肉,回想着明若水说过的话:“他也没说什么,我们一共聊了不到一个时辰,除了这家醉仙楼,就是燕京城里的几家书坊了。”

    一听书坊,林妙贞顿时没了兴致,专心致志地吃起肉来。

    沈时晴一时有些无语,不愧是亲近的姐弟,皇后娘娘这幅不学无术的样子和皇帝陛下还真挺像。

    这么想着,沈时晴不由得摇摇头,无奈地说:

    “那咱们去珍宝楼看看吧,姐姐你看中了什么都尽管拿。”

    林妙贞一听,又高兴了起来,端起一碗杏仁茶就当酒灌下,坐姿也越来越来豪迈。

    “对了,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什么人?我记得你从前最不屑跟人来往,与人说话不过几句就能骂人废物,竟然也能把旁人当了朋友?”

    说起赵肃睿小时候的事情,林妙贞的眼角都是笑,她这个弟弟从小就乖戾不驯,偏偏又聪明,不光是四书五经,就连那些从海外传来的西洋人的书他略学一学也就看懂了,可惜实在没有耐性,今天看了懂了过几天又忘了,与人相处的时候也是这样,再加上一个尊贵无比的身份,弄得旁人都战战兢兢,谁也不知道哪句话就能惹了他生气。

    就连林妙贞也没少受了赵肃睿的气,那时候的林妙贞十岁出头却比小自己一岁的赵肃睿足足高出了一截,忍无可忍之下,林妙贞干了一件事。…

    ——她趁着赵肃睿在西苑里使性子甩开了伺候太监的时候,把赵肃睿摁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两根拇指那么粗的棍子,她用来“啪啪啪啪”地抽了赵肃睿的屁股。

    怒气上头的时候打了当朝皇子,怒气一消,林妙贞觉得自己在宫里是待不下去了,殴打皇子她说不定还会被赐死,回了住处,她红着眼睛收拾了行礼,心里想的是自己就算死也不会给那骄纵的二皇子道歉的,不曾想,她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只等来了一切如常。

    用鼻孔看天满嘴骂人废物的二皇子看见她,哼哼唧唧地绕开了一丈远。

    想起那时的赵肃睿,林妙贞用帕子擦着手,一边擦一边笑。

    沈时晴想了想,说:“那人叫明若水,是个刑部主事,我查了查,此人是明康十七年的传鲈,先帝让他在工部观政,从前的方阁老也很器重他,可惜第二年他就得罪了张玩,告病回乡,加上他母亲去世,他直到昭德五年才回朝,张玩没了,方阁老也告老了,他进了刑部就着手将历年讼狱之事理清,兵部尚书杨斋对他极为看重,他当了刑部主事要出京巡视讼狱,杨尚书还举荐他去宣府协同剿匪。”

    趁着她说话的功夫,林妙贞已经豪迈地拿起了羊脊骨开始啃,咽下去嘴里的嫩肉,她说:

    “宣府剿匪不是最近的事?那你怎么还能在燕京结识他?”

    “万全都司章咏与宣府一户姓韩的人家有仇怨,趁着剿匪说韩家与山匪勾结,明若水勘验之后想办法把韩家人救了出来,章咏就状告明若水与匪类勾结收受贿赂,明若水就索性回了燕京辞官待审。万全都司的事我已经派了锦衣卫去查,宣府离燕京近,这两日大概就是有消息了。”

    沈时晴慢条斯理地将一条羊骨上的肉撕成条放在碗中,又将特制的酱料浇在上面一口一口用筷子夹肉吃,倒是比林妙贞看着要斯文多了。

    大概是因为在宫外,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儿松了下来,林妙贞说话的时候也不在乎什么“后宫不得干政了”,听完赵肃睿说的,她笑着说:

    “明若水既然是这般的人才,又在刑部颇有建树,倒是能在清查太仆寺亏空的事情上有些建树。”

    “我也确实是这般想的,也有人向我举荐了明若水。”沈时晴倒觉得没什么不能对林妙贞说的,“明若水的才干不止在讼狱事上,他家在东阳,距离沿海一线不远,前几年他常去沿海,在整治海盗、倭寇的事情上也颇有些见地,估计杨尚书正是知道他这一面的才干,才起了惜才之心。只是在用他之前,得先把宣府匪患的事情理清楚,万全都司拱卫京畿,要是章咏这人不可用,我还得另选人才来换了他。”

    这也是最难的地方,沈时晴必须承认,在内政、财务等事上她可以靠啃奏折和算数来掌握大概情况,在群臣的建议中做出决断,但是调兵遣将,要考验的是一个君主对朝堂的把握和眼力,还要有对群臣的洞悉,这些是要靠时间来弥补的。…

    “哎呀,听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林妙贞“呼噜呼噜”地吸着羊骨头里的骨髓:“万全都司辖十一卫和七个千户所,章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如果拿掉他,就得有一个威望、资历、功绩都能服众之人才能不会让各处人心浮动,你明年还要打漠西,为了防止漠北的都沁部趁机攻打京城,你也要找个极为可靠之人出任万全都司指挥使一职。”

    把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的羊骨头放在一边,林妙贞又盯上了另一块有骨髓的羊脊骨,嘴里说道:

    “你觉得蔡老将军怎么样?他虽然之前反对你出兵都沁部,可是你当初免了他的军权只让他军前效力,他也是尽忠职守,虽然他去年称病,也是被你新提拔的那些年轻将军给挤兑的,我倒觉得让他这样稳妥的人在万全都司会更好些。”

    在林妙贞说话的时候,沈时晴已经抬起头看向了她。

    明亮的太阳光照在林妙贞身旁的菱花格子窗上,荧荧一片白光,照得这大快朵颐的女子像是在天上饿了七百年终于能下凡饱餐一顿的仙女。

    若是沈时晴面前有一面镜子,她定会惊讶于自己此时看着林妙贞的眼神——是如获至宝的欣喜。

    “林姐姐。”

    “嗯?下次咱们出宫再去吃点儿别的。”

    “还有下次啊?”

    “自然。”沈时晴面带微笑,“只要我还在,总要带林姐姐出来玩儿的。”

    林妙贞看着俊朗非凡的“赵肃睿”,心中却突然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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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更钟响,沈时晴听见某人的声音如约而至。

    “沈三废!听说你关了我的一个舅舅?”

    “陛下在宫外消息不畅通,臣妇还骂了太后,顺便从太后手里抠出了几十万两银子。”

    灯下,沈时晴面带微笑。

    刹那间,她的心里变得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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