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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雨幕

    天道是什么?

    有人说天行有常,天道是客观存在的自然规律,是世界亘古存在的运行规则。它不会因个人的意志而改变,也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崩塌,平等地对待世间每一个人。

    就像魔族虽然能通过吞噬突破晋升,但同时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晋升,所以哪怕他们中有人能以意志压制自己嗜血的欲望,却也还是要为规则所限。

    也有人说天道便是世界的意志,它同人事是可以互相感应的。天象的变化可以人为干预,也是人世间祸福的体现,这便是天人感应。

    就像人、妖两族通圣境的离去,也会引起大范围的天象变化。

    还有人说天道是人性道德的范本。上古时期,天道降下法旨,划定方圆,约束凡人。它是人性善恶的见证者,是因果报应的执行者。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人在做,天在看,善恶终有时。

    林待之觉得他们说的都对,但又都不对。

    除了那传说中的神隐,通圣境是最接近天道至理的境界。

    比起修为实力,能与普通修士相区别开的是他们对整个世界的理解和感知。

    于是便有了各自不同的道法。

    他有幸看过云端的风景,自然明白人世间诸多揣测不过是前贤们看待世界的方式,同时也是他们与世界相处的方式。

    天道就在那里,你觉得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这点正好符合完整归藏变化万端的属性。

    所以在看到桌上的归藏变化成了一坨通体玉质的条形堆砌事物的时候,林待之也没有奇怪。

    它没有生气,是因为没有灵识还是说不在乎?

    或者说在天道的眼里,一把神剑和一坨狗屎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林待之呢?

    归藏又是如何看他的?

    主人?忠犬?

    究竟是手握天道维系轮转的神子?还是被天道握在手里的棋子?

    归藏玉简的扉页正在林待之手中,刻有凤凰的那一页熠熠生辉,正在缓慢修复他的伤势。

    林待之看着完全亮着的涅槃,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当初在百草园里的夏日充满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于他的第二条命。

    至于该用在哪里,他已经大致有了思路。

    ……

    大雨滂沱,连着打了一夜的船舷。

    除了江枝和在申绣房里的李芸灵,其余人一夜未眠。

    柳飞浑身湿漉,走进了甲板下的牢房里。

    一会后他走了出来。

    熊德胜赶紧下去看人还活着没。

    林待之知道他同胡三刀问了些什么,于是拍醒了江枝,让他上雀台看看。

    柳飞站在栏杆处看风景。

    申绣走了过去。

    江枝也扶着后脑勺走了过去。

    林待之走到更高处的方桌前坐下,倒了两杯酒,一碗茶。

    雨幕潇潇,柳飞感知到了他们的到来,说道:“我要走了。”

    他眯着眼,隔着珍珠玉帘一般的大雨,遥望江对岸千里外那些山峰间湿漉的雪,语气很是轻快,神色分外明朗。

    那些衣服上、发丝间的水渍尽数被他以灵力蒸干,清澈的眼,清楚的眉,清新的笑,仿佛还是之前那个少年。

    江枝犹豫了会,道:“听说那铁臂已是二品巅峰?”

    柳飞笑道:“十年前我以为他死了,但实际上师父她并没有杀死他,他活着这件事让我很开心。师父她没有告诉我或许有她自己的考虑,但现在我是凭本事知道的,又如何能不去找他报仇?”

    申绣点了点头,道:“我能杀。”

    柳飞明白他的意思。

    甚至能给这银发少年翻译一下。

    大概就是,这人我拼尽全力应该可以杀了他(不知道你能不能)。

    后面一句话自然是柳飞臆想的。

    他开口道:“之前我一直未能突破三品,后来出塔了也没有和你再比试过,士别三日都还要刮目相看,更何况是我小飞侠?”

    申绣摇头道:“越阶,不能大意。”

    “这我当然明白。”柳飞想了想,道:“只是那日我和林兄在寄月湖畔,遭遇那摩南刺杀,我一剑就斩下了他的脑袋。想来那铁臂再如何厉害,也不至于比身着星罗衣的摩南还要厉害吧?”

    “注意,不是你,是你和林待之一起杀的。”

    申绣强调了一句。

    听了他的话,柳飞这次没有嘴硬,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林待之,叹了口气。

    他道:“我不如他。”

    这个不如有很多种意思,自然也可以理解为很多方面。

    江枝想到了那个天之骄女,摇了摇头,心想如果自己是裴清语,恐怕也会选择林待之,毕竟气度才华这种东西,是一时半会很难追上的。

    申绣想到了林待之独对两名通圣的冷静,也想到了如意在他手里产生的那种强大的势——尽管枪法看着并不纯熟,但意境上却自有宗师风范,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飞带头向那边走了过去。

    他掏出一把纤细好看的长剑,扔给了林待之,然后径直坐下。

    林待之接过云起剑,道:“你都看完了?”

    柳飞点了点头,道:“你都听见了?”

    林待之嗯了一声,道:“我不过去是因为昨天夜里突破受了些伤,站着有些难受。”

    柳飞看见了他苍白的唇,同时也感知到了他虚弱的气息,不由怔了片刻,然后恼火骂道:“你要不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这让我和申绣这样勤勉修行数十年的天才作何感想?”

    江枝也坐了下来,看到柳飞一脸佯怒的表情,难得也跟着喜上眉梢。

    柳飞还是柳飞,是那个淋一场雨后摔到泥坑里依旧会骂娘的柳飞。

    于是他再也不担心柳飞是想不开,要去送死了。

    申绣也坐了下来,突然道:“我其实无所谓。”

    柳飞对他这种拆台行为已经麻木了,只是问林待之道:“你到底有没有师父?”

    柳飞实在不相信林待之是自己天赋异禀,凤火淬体后,百草园里看了两百年书就变得如此生猛,说不定他身边就有什么戒指什么项链,然后里面住着个远古大能之类。

    林待之想了想,看着一脸好奇的江枝,还有故作淡漠却早已竖起耳朵的申绣,道:“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柳飞道:“怎么说?”

    林待之道:“想听真话我自然不会说,想听假话我也不会说,因为没有必要骗人。”

    江枝昨天喝多了,脑子没大转过来,听得有些绕,只觉得小林大人又在玩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游戏。

    申绣神情憺然,看着砸落在雀台上的雨,就像在说我真的无所谓。

    柳飞看着林待之那从容的神色,突然就很想说些小飞侠宣布退出和林兄一起对洛城第一美人的竞争的话来恶心他,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想起自己好像连说这话的资格都没有,不由悲从心来。

    林待之问:“怎么了?”

    破防的柳飞苦笑道:“裴大小姐对你很好,你莫要辜负。”

    林待之怔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柳飞会说出这句话来。

    是啊,小青鱼呢,他似乎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那袭如瀑白衣了?

    想着前些日子还答应过她不要玩命的,没想到半旬不到,就险些两次自寻死路。

    还真是……

    但有些事他又不得不做,不然始终当不了像诸葛先生那样的执棋者。

    尽管他们俩都是臭棋篓子……

    林待之没有回答柳飞的话,只是问道:“你之前说过想收我为徒,我现在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你,那就是对于剑修来说,什么是剑?”

    一边的申绣挑了挑眉。

    柳飞愣了一会,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剑意如寒霜,缭绕其上。

    这是后天剑体的体现。

    柳飞开口道:“我想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即是剑?”

    林待之又问:“听说入三品要领悟意,那么剑意是什么?”

    柳飞道:“剑行快者为啸,再快者影响周身为气,驭气之长短而不可直视者为芒,芒密成网压人则为势,聚势凝神最后贯通弥漫周身方为意。”

    林待之道:“一个人能领悟多种剑意吗?”

    “当然可以。”柳飞挑了挑,道:“但一法通万法的道理你懂不懂?当年青庐剑仙也是只练一种意,可同阶里面,谁又打得过他?”

    林待之点了点头,道:“你练剑的目的是什么?”

    “怎么像是你要收我为徒?我告诉你啊,我师父她小心眼。”

    柳飞抽了抽嘴角,没好气继续道:“练剑还能干什么?你们要是遭遇了我那样的事,也会责怪自己不够强大。”

    江枝摇了摇头。

    申绣突然道:“我能理解。”

    “可以理解。”林待之也说了一句,然后继续道:“剑开双刃,身直头尖,横竖挑刺劈斩都可伤人。不同于其他兵器,诸如刀可切菜杀猪,枪可投掷捕猎,斧可劈柴伐木……大多兵器原本就有它自己的用途,唯有剑,凶险异常,生来就是为了伤人的,那些史书里的刺客也多是用剑之人。”

    柳飞皱起了眉,似乎再思考些什么。

    林待之继续道:“所以我觉得,出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伤敌。”

    申绣突然道:“但女帝的剑意不同。”

    他的意思是百草园里有囚困,造化宗里有磨损。

    “那是她的剑。”林待之摇摇头,道:“她出剑并不是为了伤人,也不是为了杀人,所以看起来那两道剑意威力算不上大。”

    柳飞若有所思。

    林待之继续道:“两天后你再走吧,我把云起剑借给你,没有剑修会嫌弃自己的剑多,但你最好活着带它回来,因为那是……裴大小姐送给我的。”

    柳飞茫然,道:“可是为什么要等两天?”

    林待之道:“我要借它突破。”

    ……流云一十三的春归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