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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四章 未寄出的思念

    二人打定了主意,当日便辞别了叶知风等人、赶出了寒泽皇城。

    彼时慕修宁尚在寒泽西境帮着他们重整边关防线,慕惜辞两人此般的行径,倒也算是先斩后奏。

    ——咳,希望来日回京,二哥不要与他们闹什么别扭吧。

    自觉心下理亏的慕大国师望天摸鼻,一旁的墨君漓则认真思考起,该如何避开自家未来大舅子那必然存在的愤怒一击。

    以他对慕修宁的了解,几人回京后他免不了要挨这崽子一顿暴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早做好充足的准备。

    比如,多弄来两套贴身软甲,或是临时练一个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玩意……

    踏上了行程的两人好一通胡思乱想,策马冲着那栖灵山的方向一路奔去。

    路过燕关时,墨君漓顺带入关取出了燕川送来的那只木盒——那会他本想等着得空再开盒看看里面装着的手书,孰料寒泽境内战事四起后他们竟一忙便忙到了现在。

    好在眼下北疆之内大局已定,后续也无需他们再耗费上多少力气,而他亦算是寻到了空闲,能好生看一看这盒中塞着的诸多信件了。

    入了客栈、换下大氅的少年坐上桌前,瞅着小案上摆着的那只尺方木盒,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指尖触及那盒上锁扣时他的指头都在不住地抖,他分明活了两世,却仍旧逃不出那一句“近乡情怯”。

    这里装着的……应该都是娘亲当年写给舅舅的家书罢?

    墨君漓如是想着,神情不受控地有着刹那的怔忪,他咬牙掀开了那盒上的木盖,半垂的眼睫隐隐发了颤。

    盒内果然装着一摞摞被摆放整齐的陈年手书,那信笺的纸面泛了黄,折痕与边角处也被人摩挲得隐隐起了毛。

    可即便那信的折痕与边角都起了毛,亦无一封信的纸面又哪怕半分的脏污与破损,足见那收信之人是有多珍惜它们。

    ……娘亲寄出去的这些信,一定是被舅舅来回翻看过无数次了。

    少年怔怔盯着盒中的信,他缓了许久方小心捧出了那摞信纸。

    那诸多信笺之下,还放了只比巴掌略大一点的小匣,墨君漓抱着手中信件沉默了片刻,到底决定先看一看手头的信。

    正如他先前所料,除了最后一封,余下的信件,皆是他娘亲写给他舅舅的。

    墨君漓默诵着那些手书,被长睫掩了一半的眼瞳禁不住晃了又晃。

    信中妇人的语调,永远轻盈明快如同那尚未出阁的半大姑娘,他看着她絮絮叨叨,与自家兄长讲述了一件又一件零碎而有趣的小事。

    什么她今日跟墨景耀因为吃什么而吵了一架,吵输了后气不过跑去了御膳房,对着帝王的御膳狠狠加了把盐、洒了把碱,齁得云璟帝一晚上没吃下多少东西,只惨兮兮地喝了个水饱。

    什么她观察了好几天了,发现院子里那棵老树上住着的鸟儿今春新下了多少蛋、孵出了多少只小鸟。

    什么上元节,她嫌宫中的花灯做起来又丑又麻烦,自己拉着丫鬟婆子们动手乱做,险些点着了她的三生殿……

    诸如此类的小事一件接着一件,墨君漓看过那些信后,只觉他娘像极了被人宠着而不曾长大的小姑娘。

    他念着那些信,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又弯,直到那一摞的信件,被他看到只剩下那么薄薄的三五页信纸,信中妇人轻盈明快的笔调,陡然一变。

    那股沉郁之感,是从温妘过世后开始的。

    在元清寄给元濉的最后一封手书里,她赫然写了这样一段话:

    “哥,妘妘走了。

    “宫人们递回来的消息,说她是难产后血崩,可我总觉得她走得蹊跷。

    “此事该不会跟你有什么关系吧?

    “哥,不瞒你说,妘妘没了,我的世界也跟着崩塌下去了一个角落,我隐隐有种感觉……我大概也没多少活头了。

    “你看啊皇兄,我都给您写了不知几十还是几百封信了,可您从来没给我回过哪怕那么半个字的信。

    “我知道出了扶离,我便不再是你元氏的人……但我没想到您竟真这般狠心。

    “罢了,没有回信便没有回信罢,左右我亦没多少命在了。”m.zwWX.ORg

    那封信的末尾,他娘亲终于憋不下了那满腔的怨气,用了敬称、称了皇兄。

    打那之后她再未给舅舅写过半封信,哪怕后来他带她偷偷潜回了扶离、在上京玩了整整一月,她亦不曾跟他打过丁点招呼。

    温妘的死便是一个致命的节点,从那时起,她便大约是以为她的兄长,将她全然背弃了。

    墨君漓静静捏紧了掌中信纸,嘴唇亦被他绷成了一道平且直的线。

    他沉默良久,半晌方叹息着看向那被放在末尾、几乎压了箱底的两张信纸,定睛时瞳中不禁晃过了一线惊诧。

    ——那是舅舅写给他娘亲的信,是一封断断续续写了近十个年头,从不曾寄出去过的信。

    帝王的字迹惯来如银钩铁画,大气而遒劲,只那短短两页纸的信件,却被修改了不下十次。

    少年数着纸上被人勾涂掉的大片墨团,恍惚便似是瞧见了那临窗而坐、纠结不已的帝王。

    他想给他这唯一的妹妹好好回一封家书,可他的身份又阻拦着他,让他死命将一切的温情都深埋在腹中,沤成一滩吐不出的水。

    于是新墨覆盖了旧痕,尺长的纸面上多出了数不尽的暗色坑洞。

    当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想要暗中给小妹递上那封迟来数年的信件之时,他那唯一的妹妹,却已然客死在了他乡。

    墨君漓拿指尖缓缓触碰着那些被尘封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墨字,眼眶无端便泛上了点点的酸涩之意。

    他抬手取出盒底放着的那只小匣,匣角的包金扣上镂刻着他娘曾经最爱的花儿。

    他抚着那雕镂了暗花的匣面,许久才敢拉开其上的小扣。

    那匣盖抽离,霎时露出其内放着的两把嵌玉掐丝的长命锁,并上那只鼓面褪色多时的拨浪鼓。

    那锁上刻着他与乐绾的小名,波浪鼓的小把手上亦藏着他娘出阁前用过的小字。

    ——是一匣未被寄出的思念。长夜惊梦的玄门小国师又在卜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