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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pitel 95幻象的破碎

    紧接着,他的身子便向下一坠,一股失重感陡然笼罩了他的全身,令他眼前也随之一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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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兰伯特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躬身坐在床上,呼吸既浅且急,身前的被子上还落着几滴零散的水印。

    似是他在惊醒后,不由自主地翻身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他想着,尽管思绪还因为刚刚清醒而不甚明晰,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松了口气。

    此时房间里光线昏暗,仅有一盏壁灯散发着暖黄色的柔光,却被床幔遮挡着,只漏进了一片薄纱般的光雾。兰伯特借此看到了自己仍在微微发颤的指尖,他握了握拳,试图止住这份颤抖,但掌心滑腻而冰凉的触感却令他打了个寒颤。

    他头痛欲裂,脑中昏昏沉沉的。他隐约知道自己做了很长又很复杂的一段梦,照旧是有关格尔威茨的。虽然他醒来之后记不清梦境的细节了,但不必细想他也清楚,那些与格尔威茨相关的梦境定然不会是鲜活美好的。

    而最终停留在他脑海深处,直到此刻还令他记忆犹新的,是文森特惨白的、布满了死气的脸。

    兰伯特的胸口有些闷,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能牵动起淡淡的滞涩感,虽不明显,但经久不息。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再也忘不掉这个画面了。

    他垂着头,看着自己右手手心上被包扎过的伤口,默默地出着神。现下他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格外疲累,但是他了无睡意,脑中似是纷纷乱乱地充斥着各式嘈杂的念头,却一条都琢磨不清。

    忽地,他感觉自己的手腕上被什么东西触碰着,触感柔软却冰凉,引得他指尖抽搐似的一抖。他蓦地回过神来,视线聚焦,这才看到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腕间。

    他适才升起的一丝警觉还没来得及调动起任何生理上的反应,便就复又消逝了。

    “埃尔略瑟。”他低声唤道,嗓音因为干渴而有些哑,在被床幔圈围起来的狭小空间内震颤了瞬息,便溶解于一片静谧之中。

    而被他呼唤的男人并没有回答他,他只感觉手腕上微微一紧,是那只手抓住了他,安抚般地揉了一下。

    他沉闷的胸口因为这份皮肤摩擦的触感而舒缓了几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侧头向身畔看了过去。

    在黯淡的光线之中,那个离他仅有半臂距离的男人正倾斜着身子,以一种亲近的姿态向他靠拢着。对方察觉到了他的注视,便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而后顺势俯身贴近,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兰伯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埃尔略瑟的靠近,便对此毫无抵触之意。然而兰伯特恍惚间看到对方的双眼中盛着一汪透亮的蔚蓝,他怔了一下,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便抬手抵住了男人的肩。

    在止住了男人的靠近之后,他才有些迟钝的想起,埃尔略瑟的双眼本该是绿色的。

    “埃尔?”他拧起眉,将身子微微后撤,这才仔细端详了一下埃尔略瑟的脸。

    而这一看之下,兰伯特瞬间脑中一白,耳畔好似凭空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嗡鸣声。一股森冷的寒意从他的尾椎处蹿起,顺着脊线一路爬到了他的头皮。他触电似的收回了手,又在男人无辜的笑容中攥紧了右拳,让那处新鲜的伤口顿时崩裂,将纱布浸染上了水彩般逐渐晕染的血色。

    他的掌心传来了一阵连绵不绝的钝痛,他张开口喘息,面色立时沉了下来。

    只见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正眨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坦然地望着他,对方留着淡金色的短发,发丝向后梳拢,与他平日里的发型一般无二。

    这幅容貌显然不属于有着咖啡色卷发与碧绿双眼的埃尔略瑟,但是他显露出来的神情又与兰伯特所熟悉的埃尔略瑟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了,兰伯特?”男人开了口,疑惑的模样不似作伪,就连声音都和埃尔略瑟十分相像。

    这次轮到兰伯特沉默着不做应答。他将手不动声色地探进被子中,去握掩盖在下面的手杖,但在触碰到杖头上的鳞片时,他又想起这样做全无意义,只为了定神,才仍旧将其紧握在了手中,进一步刺激着手心处濡湿的创口。

    他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但对方不以为意地一笑,双眼微微眯起,唇角也只提起一边,好似有些嘲讽。

    兰伯特眼中霎时因为这个笑容而凝结了一层锋利的冷意。掩在被下的手杖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是他将掌中的细剑抽出了半寸。

    露出讥讽而傲慢的笑容的男人,陡然间与格尔威茨有了八分相像。

    但兰伯特仍旧毫不犹豫地念出了另一个名字。

    “埃尔,你在做什么?”他冷声质问,而后不等对方接口,便用命令般地口吻叱责道:

    “别放肆,给我变回去。”

    被他称作“埃尔略瑟”的男人闻言挑了下眉,似是有些惊讶。但他对兰伯特的话恍若未闻,唇边仍还挂着漫不经心的笑。

    “兰伯特,你在胡说些什么?”他用一种令兰伯特格外熟悉的腔调说着,话音未落便敛去了笑意,语气也随之一肃。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兰伯特的脊背因为这句话中的某个词而敏感地僵硬了一瞬,他眼中为着自己的反应而闪过了一丝恼怒,但他并不出声反驳,只冷冷地看着埃尔略瑟。

    没错,是埃尔略瑟。尽管换了一张脸,但是他坚信自己不会将人认错。

    而没有得到半点回应的埃尔略瑟仿佛并不气恼,兰伯特沉默着不说话,埃尔略瑟便倾过身子来,伸手触碰他的肩膀。

    兰伯特这次没有拒绝埃尔略瑟的靠近,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还是令他抿紧了唇角。

    “为什么放过那个奴隶?”埃尔略瑟压低声音问,语气有些阴森,“这么一个惯会讨好献媚的东西就把你哄住了?你让这种玩意儿成为了你的弱点,简直不可理喻。”

    “……”兰伯特闭了闭眼,不愿开口与这个仿冒的格尔威茨争执,但心中难免有些动气。他抬手拂掉了埃尔略瑟的手,而后不等对方再挨近,就掀开被子,扭身下了床。

    “你去哪?”有着格尔威茨面容的男人在他身后厉声喝问,兰伯特没有理会,在对方说话间已然穿好了鞋,向着房门处走去。

    但男人的声音很快就追了过来。

    “兰伯特,你就用这种态度对待你的父亲?”

    兰伯特握住门把的手微微一顿,他收紧手指婆娑了一下把手上的花纹,但在片刻的僵持后还是没有转身,仍旧开门出了卧房。

    在卧房门外,有两个身影一站一坐。兰伯特推开房门的声音惊醒了其中的一个,当兰伯特迈步踏进了走廊时,两道声音追在他身后,交叠着响了起来。

    “老爷!”

    兰伯特认出了是海曼和威廉姆斯守在了他的门外,但他此时被埃尔略瑟扰得有些心烦意乱,并没有停住脚步。

    “老爷,您去哪?您现在身子还有些虚,而且,您还没换衣服呢……”威廉姆斯疲惫而沙哑的嗓音焦急地冒了出来,他似是刚从浅眠中醒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但他急切的叮嘱很快就被埃尔略瑟的声音遮掩了下去,埃尔略瑟将兰伯特追得更紧,几乎占据了兰伯特全部的注意力。

    “兰伯特,我在跟你说话,你要去哪?”埃尔略瑟似是终于被兰伯特的忽视惹恼,语气有些冷硬,与格尔威茨越发相像了许多。兰伯特因此加快了步伐,他很快就顺着楼梯走到了别墅底层,而后不顾佣人们惊疑的目光,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便推开了大门。

    此时尚是凌晨,正是天色最昏暗的时候,气温也寒凉得很,轻易便带走了兰伯特身上残余的体温。但兰伯特没有驻足,他静默着钻进了夜色之中,选了最近的一条路,径直往玻璃暖房走去。

    似是察觉了他的意图,埃尔略瑟越发地吵闹。

    “兰伯特,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那时候不是打算接受我了吗?就算有例外,那个人也该是我!”

    兰伯特的脚步终于停滞了一瞬,他蓦地侧头看向埃尔略瑟,却见那人顶着格尔威茨的脸,对他绷着脸抿着唇,竟显得有些委屈。

    他心中隐秘的角落顿时涩涩地痛了一下,而埃尔略瑟仿佛洞悉了他的破绽,立时凑到他面前逼问。

    “难道我在你心中,还比不过一个奴隶吗?你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你是想像我父亲一样,拿我当个娈宠,还是想效仿奥托只谈欲望不谈感情,纯粹用我泄欲?”

    兰伯特张了张口,有什么话涌到了他的唇边,几乎脱口而出。他死死地盯着埃尔略瑟看了半晌,呼吸急促,带出了一团团稀薄的水雾。

    埃尔略瑟见状,便又伸出手来,想要将他抱在怀中。

    但兰伯特到底是在对方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后撤了一步,他闭了闭眼,掩住了其中泛起的一丝痛色,然后又一次转身,坚决地沿着脚下的路继续向前。

    “兰伯特!”埃尔略瑟颤着嗓音呼喊,但兰伯特没再为他停留,很快便进了暖房,而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暖房中央的小花园。

    花园正中,一片茂密的红玫瑰连成一片,被精心筑造的花坛圈住,有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兰伯特此时才放慢了脚步,而埃尔略瑟也安静了下来,不再说话。

    “看到了吗?”兰伯特开口,在说话间便走到了花丛前,目光深沉,却并不冷。

    “这才是我的父亲,骄傲如他,根本不会说出你方才的那些话。”

    埃尔略瑟哑然无言,直到一直缀在兰伯特身后的海曼和威廉姆斯也追了过来,他才冷笑一声,突兀而歇斯底里地对兰伯特发出了一声咆哮。

    “那又如何?!你何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原本就该是这个模样,是你心虚作祟,逼我换了面孔!”

    兰伯特指尖颤抖了一下,他低头望着玫瑰,不出声,而埃尔略瑟的控诉声则越发激烈,隐隐透出了几分不甘和怨愤。

    “就算我是仿冒品,也是你一手创造出来的仿冒品!”埃尔略瑟喊道,声音震得兰伯特耳膜发疼。

    对此,兰伯特无法反驳。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愧疚来,即便他此刻已经将埃尔略瑟的骤然发难与对方之前零星的几次不寻常联系了起来,他也还是顾念这对方这么多年来的陪伴,不想因此而轻易做下定论。

    他一直都能将埃尔略瑟控制得很好,或许这次也……

    他闭上眼默默地思索着,然而埃尔略瑟接下来的话,却令他适才软了一分的心骤然冷硬了起来。

    “兰伯特,我清楚你在想些什么。”埃尔略瑟一反常态,对兰伯特的态度冷淡而尖锐,“是不是你觉得自己不再需要我了,就想像丢垃圾似的,将我抛下了?”

    兰伯特皱起眉来,想要否认。但埃尔略瑟不等他安抚,便又自顾自地开了口。

    “呵,我知道你对那个奴隶动了心,指望他以后能长久地陪着你。但是,你以为那人在被你生生掐死过一回以后,还能对你一如往常吗?原本就是个为了利用你才对你委身讨好的货色,离了你之后,他大可以换个人依附,说不定等你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别人身下承欢了!”

    兰伯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将伤口攥紧,借由疼痛来压抑心中的波动。他转过头去不再看向埃尔略瑟,而后又伸出那只沾血的手,去触碰身前的玫瑰。

    没关系的。他忍着心口处隐晦的痛意,这样对自己说。

    他将文森特救活,本就不是为了将对方强行留下。

    他只是不想让文森特死而已,所以,即便文森特真如埃尔略瑟所说的那般,他也可以接受。

    更何况……

    兰伯特抚摸着玫瑰娇嫩的花瓣,垂下了眼。他忽然开口唤了身后不远处喘着粗气的威廉姆斯一声,语气平静,只咬字时有些微几不可察的发紧。

    “文森特醒来以后,来找过我吗?”

    威廉姆斯闻言愣了一下,倒是海曼因为刚好目睹了文森特清醒后的举动,所以很快便接口应声。

    “怀特先生来过,他在您的书房门外逗留了许久,因为您一直不做回应,才在劝说下离开了。”

    于是兰伯特心中挥之不散的沉重感在这一刻悄然一轻。他不由得弯起唇角,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

    他俯下身来,凑到玫瑰花束前深深吸了口气。

    更何况,他的文森特说过——“我是爱你的。”

    他不信文森特在说出这样的话后,还能忍住不来见他。所以他要赶在文森特回家之前,尽快解决自己身上的隐患。

    “海曼。”他淡声开口,头一次对自己身畔的埃尔略瑟视若无睹,“帮我预约马格拉夫-史蒂克斯鲁德医生,我下午要去见她。”

    海曼听到吩咐后恭敬的应下,没有露出多余的反应。反倒是威廉姆斯又是一怔,但很快,他脸上就迸发出了惊喜的笑。

    “小少爷……”他低低地念了一声,而后握紧了拳,暗自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只希望,那个人……能争气一些,和他有相同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