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芊芊的婚姻

    今天陆思回到家的时候，显得非常高兴。她就连在门口脱下高跟鞋时，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沉浸在什么幸福的事情之中。

    Alpha身上又沾了别人的信息素，林芊芊一闻就闻得出来。陆思从不遮掩这一点，林芊芊也从不问这些，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她甚至不能简单地说陆思出去寻欢作乐的行为算是“出轨”——她们在结婚前就说好了，这段婚姻是开放式婚姻。

    林芊芊直到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她太喜欢陆思了，陆思应该也是喜欢她的，但那份喜爱却远不及林芊芊对她的爱，至少，林芊芊在和她交往三个月之后就不断地想着要和她结婚，但陆思听到“结婚”这个词的时候，只显得很困扰。

    陆思不是一个适合结婚的人。她很花心，恋爱关系和肉体关系都乱得要命，她在和林芊芊交往的时候也同时在和别人交往，大家都知道这一点，林芊芊也知道。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被婚姻束缚的，但林芊芊还是对此有着某种幻想与奢望，在陆思开始被家人催婚的时候自告奋勇，想要抢占妻子的位置。

    理智告诉林芊芊，她不该喜欢上这么花心的人。她很清楚，陆思是不可能为某一个人停下脚步的，但她太喜欢她了，喜欢得要命，爱情令她丧失了一切理性。她记得陆思拒绝过她很多次，最后她甚至哭着求陆思和她结婚，陆思不胜其烦，终于答应了要和林芊芊好好谈一谈。

    她是陆思交往对象中唯一的Omega，是最容易被Alpha的家庭接纳的结婚对象。这是林芊芊仅有的一切，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可能有效的手段能令陆思爱上她。为了微渺的可能性，要林芊芊做什么样的让步，她都愿意。

    最后，她们顺利地登记结婚，建立了陆思想要的那种婚姻形式。

    她们结婚已经两年了，但陆思一直保持着克制的态度，一直没有对她做过永久性的标记。直到现在，林芊芊都还在不断地幻想着，陆思能不能真正爱上她，只爱她一个人。她很清楚，陆思至今都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这也代表着，林芊芊并不是没有机会。

    “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吧？”林芊芊笑着走去厨房加热她事先就准备好的晚餐：“下班之后去了哪里呀？”她看看挂钟，九点半，陆思如果直接从公司回来，七点左右就该到家了。就算是去了超市或者商场，八点也该回来了。有应酬或者要出去玩的话，时间应该会更晚，陆思也会提前说一声的。

    “去了书店。”陆思不知为何有点僵硬：“嗯……不知不觉就晚了。抱歉，我该提前说一声的。”

    这似乎不太寻常，林芊芊一边从冰箱里取出下一盘需要加热的菜，一边故作轻松地问：“你看书了吗？”

    “也没有。”

    “那就是看人？”林芊芊努力地表现得若无其事，她有些黯然地发现，陆思点头了。于是她追问道：“新的对象吗？是什么样的人？”

    “也不算是……”陆思的态度罕见地有些含糊：“嗯，有点复杂。我本来只是想去坐坐，没想到坐了那么久。”

    林芊芊不太能理解，她轻描淡写地接话，就像是闲聊一样：“去书店坐坐？是那种有咖啡店的书店吗？”

    “嗯，她也真够奇怪的，又开酒吧，又开咖啡书店……啊，我闻到香味了，今天又有咖喱牛肉吗？”

    Alpha强行把话题岔开，林芊芊如果再继续下去，就会被察觉她很在意这个问题了。她没有立场去问这些，她们一开始就约好了，虽然会一起生活，互相扶持，但不会过问彼此在外面的感情生活。按理来说，完全不想结婚的陆思光是答应和她结婚，林芊芊就该对她充满感激了。

    林芊芊扬起笑容，快乐地从微波炉里取出她炖了一整个下午又重新加热的牛肉：“我今天加了网上说的秘密香料，你快尝尝看！”

    陆思喜欢吃这个，林芊芊花了好多心思不断地改进食谱，试图抓住她的胃。目前来看，也算是小有成效的。

    但今天林芊芊心中充满了不好的预感。

    她的直觉一向敏锐又可靠，她总觉得，态度第一次显得那么含糊的陆思……有点危险。

    “你呢？”吃晚餐的时候，陆思突然关心起她来：“最近也没有新的邂逅吗？”

    “没有没有。”林芊芊叹气摆手：“最近没有这个心情，工作这么烦，哪里有时间去再找。”

    “不要放弃啊，一定会有不错的人的。”

    陆思在鼓励林芊芊去寻找并建立一段新的恋爱关系。

    其实林芊芊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和别人交往过，她只是找了自己的青梅竹马演过一次戏故意让陆思看到，之后又装作分手了而已。在陆思眼中，在那之后，林芊芊就一直没有再找到合意的对象。

    林芊芊很清楚，这是陆思在关心她的方式，但林芊芊只觉得失落。她从中体会不到开心或是感动，心里闷闷的。

    “嗯。”她简短地应了一声：“最近不方便。”陆思的态度依旧令她如鲠在喉，吃了两口饭之后，林芊芊忍不住又开口：“我也不是一定要有别的情人，不是还有你在吗。”

    沉默持续了几秒，陆思艰难地咽下一块土豆，“嗯”了一声。

    事情在短短两个月之内变得越来越不对了。

    林芊芊闻到了，陆思这次的情人，有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气。

    大概是个Omega。她变得高度警觉——该不会，是信息素匹配度很高的情况？她和陆思的信息素匹配度很低，这令她对陆思身边的所有Omega充满戒心。

    林芊芊带着忧虑与疑虑，开始不断地烦恼。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陆思看起来也越来越奇怪，她经常望着窗外发呆，出神地想着什么，甚至显得有些憔悴。偶尔，她会回来得很晚，身上依旧会沾染栀子花的香气。

    我会失去她——再这样下去的话。

    一想到这个，林芊芊就感到无法忍受。她很清楚自己不该去探究陆思的新情人的事情，也很清楚自己和对方的接触属于越界行为，甚至会破坏这段婚姻的基石，但她还是去了。

    根据陆思的手机定位，林芊芊轻易地找到了某间书店。她事先在政府的信息公开网站搜索过，这间书店的经营者确实在同时经营酒吧，和陆思之前透露过的信息吻合。书店的老板叫做慕蔚然，林芊芊不确定对方是男性还是女性，是Omega还是Beta。总之，她决定先作为普通的客人进去观察一下情况。

    书店的名字叫做茹叶，店内的布置简洁而雅致，林芊芊本来只是想找人，没想到她在走进这家店时就被书店内的氛围牵着走了。刚踏入店门时，她觉得这家书店有些昏暗。头顶的灯光并没有太明亮，是暖色的、偏暗的光，而书架前则有着稍显明亮的光。林芊芊穿梭在书架之间稍暗的走道上，居然因此感到有些安心。

    书籍的种类很全，她看到了一本她喜欢的书，放在童书区——说来惭愧，林芊芊其实很喜欢童话书。她依依不舍地看着那本精装书的书脊，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就算拿下来，她也一定会舍不得买的。

    最近几年为了加速推进信息电子化进程，纸质书籍的印量因为政策而锐减，导致实体书价格飞涨。普通的平装本已经很贵了，精装书更是已经成为了以一般上班族的工资很难随意购买的商品。林芊芊作为收入不错的平面设计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只够买五本精装书，买完她也许就不需要吃饭了。

    书店内播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虽然是白天，客人却也不少。几乎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安静地找书或是看书，与这家店静谧悠然的气氛融为一体。

    林芊芊摸着木质书架，愣愣地站了几分钟。她只觉得精神一下子放松了，这里没有谁认识她，她不必面对工作的事情，她也许可以像那边穿着校服的小姑娘一样，拿一本样书，然后坐到区的桌子前……

    又过了一阵，林芊芊才回过神来。

    她在过去的几分钟之内，自然地选取了一本知名作家的新作，走进了咖啡店区域，并且在柜台选择了今日优惠套餐：黑森林蛋糕配热拿铁——这价格很公道。

    林芊芊看着自己手中的，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其实也没有完全偏离最初的目的，毕竟她这次只是想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所有人都很认真，端着托盘的店员轻快地在店内穿梭、作为还在雇佣店员，而不是直接用机器人送餐的店铺，饮品和甜品的价格也太合理了，合理到林芊芊担心这家店会倒闭。

    黑森林的味道很棒，黑巧克力的醇厚与樱桃酱的酸甜交织在一起，令人欲罢不能。拿铁也很不错，奶泡是林芊芊最喜欢的比例。

    店里有两名店员，一个负责点餐，一个负责送餐。至于清扫和更换餐具之类的杂事，倒还是机器人在负责。除此之外，林芊芊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像是老板的人。

    也是，老板也不一定会一直都在店里。林芊芊叹了一口气，翻开书页，开始专心地享受自己的咖啡时光。

    林芊芊在午饭之后到达这家书店，在咖啡角看完书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她其实还不饿，但姑且还是烦恼了一下晚餐该吃什么。正巧，她看到了邻桌客人的吞拿鱼综合三明治，卖相很不错。就这样，她又追加点单了。

    吃完晚餐之后，林芊芊鼓起勇气，走出书店，打车去了三公里外的酒吧。

    根据林芊芊事先在点评网站上的侦查，这是一间清吧，名字叫做清诉，听起来不太像是酒吧。到了实地，林芊芊才发现，招牌上还写了Puling这个词，她特意搜了一下，发现这又是个与哀愁的负面情绪联系起来的词。结合对方开了名字奇怪的书店这一事实，林芊芊开始怀疑，自己的情敌也许是个会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

    冷静，冷静一点，也不一定能见到对方，而且，就算见面了，我也不是来吵架的，我是来协商和提出请求的。不要紧张，不要紧张，只要这件事不被陆思知道就可以了。

    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林芊芊慢慢地推开面前黑色铁艺装饰的漂亮玻璃门，走进了酒吧。

    这是林芊芊人生中第二次进入酒吧，第一次还是大学时和陆思一起去的呢。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会不会显得很奇怪？在酒吧，不喝酒应该也行吧，林芊芊记得她第一次去的时候点了苏打水，还被陆思笑了。

    店里竟然很亮，所有的灯都开到了最亮的状态，这里的装潢倒是一点都不像酒吧，反而像是酒店或是咖啡厅。林芊芊呆立在原地，有穿着黑白制服的女孩子走过来：“你好，请问是客人吗？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晚上七点之后才能点单。”

    “我，呃……”林芊芊感到很尴尬，她确实没有掌握好这家店的营业时间。她有些踌躇，她想，今天她也只是一时冲动才出门的，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不如今天她就顺势先回去吧？但如果就这样被胆怯和畏惧的情绪占了上风，她恐怕真的会失去她的Alpha。她们相识六年，都已经走到结婚这一步了，她怎么能在这里止步呢？一这样想，她心中就充满了勇气：“你们老板在吗？我找慕蔚然有事。”

    女店员看上去很专业，她冷静地审视了林芊芊几秒钟之后，对林芊芊礼貌地微笑：“好的，我去看看我们老板在不在。”说完，她便匆匆地跑入了店铺深处。

    什么叫“看看老板在不在”？一定是去通风报信说有奇怪的人来了吧。林芊芊叹了一口气，自己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

    过了一阵，林芊芊听到了清脆的脚步声，是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远远地看到了一个女人朝她走来。

    女人穿着一条藏青色的挂颈吊带长裙，线条美丽的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外，白皙的肌肤在灯光下甚至令林芊芊感到有些刺眼。

    黑色微卷的发尾落在锁骨下方一点，她涂着鲜红色的唇膏，纤细的手腕上戴了一条银色的手链，手持包则是银灰色的。

    所有的颜色在她身上，都显得那样和谐。

    林芊芊的情绪在一瞬间陷入了灰暗的绝望。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接近，女人走路的姿态也很美丽，她很快走到了林芊芊面前：“你好。”

    女人的神态看上去沉稳而冷静，她对林芊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朦胧得如雾一般，令人想要再多看看。

    慕蔚然身上的气味有些熏人，那果然是栀子花的香味。她身上的气味，要比陆思沾上带回家的浓多了。

    感觉不太对……林芊芊在感到意识飘飘然的同时，惊恐地发觉，对方可能是个Alpha。

    沉默持续了大约十秒，林芊芊才丢脸地低下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出了“你好”两个字。

    她今天只穿了一条最普通的碎花雪纺连衣裙，脚上是普通的平底凉鞋。她没有化妆，没有刻意打理过的头发大概也在出门半天之后显得乱糟糟的，肩上只有一个大学时代就一直陪伴着她的大容量尼龙包。

    这样的她站在对方面前，实在显得太丢人了，她现在只想转头就跑。

    但是……为什么会是Alpha，怎么会这样，陆思虽然荤素不忌，什么样的对象都交往过，但唯独没有和Alpha建立过友谊之上的关系。而且，都是Alpha，也就是说……难道，陆思她……？

    “我，我……”林芊芊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慌张成这样，她心里乱糟糟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想，和你谈谈。”

    不知是已经习惯了应付这种事，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Alpha依旧显得很镇定：“好。”她轻易地答应了不知底细的陌生人的要求，把林芊芊带入了酒吧深处的隔断之后。

    林芊芊在一路上都试图让自己维持理智，也在强行压抑自己四处乱看的冲动。这里和她去过的酒吧一点都不一样，这里……在她看来，更像是装修典雅的书吧，或者是酒店。

    慕蔚然似乎相当喜欢木质材料，她的书店里满是木质书架和木质桌椅，而她的酒吧也是一样，林芊芊一路走过来，甚至怀疑这里是某种商务场所。

    Alpha的举止优雅而得体，她领着林芊芊走到桌前，甚至先帮她拉开了椅子，用轻缓优雅的手势邀请她入座之后，自己才走到对面的位置落座。

    林芊芊绷紧了神经。

    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连刚刚的女店员都不见踪影了，对方的信息素又很浓烈，她开始感到有些后悔：无论如何，在酒吧和陌生的Alpha独处，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但对方的态度又太自然了：“要喝点什么吗？起泡酒可以吗？”女人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林芊芊忍不住想要皱眉，她们绝非应当友好相处的关系，但她总算是忍住了。

    如果现在问，有没有西瓜汁或者可乐，会被她取笑吗？林芊芊从不喝酒，不过她总归看过电视剧和电影，在她看来，会冒泡泡的那种酒是在庆祝什么好事时才会喝的东西。她以怀疑的目光望了慕蔚然一眼，保持了相当程度的警惕，但她也没有出言否定这个提案。

    慕蔚然当她同意了，她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你等一下，我去拿酒。”她说完，便真的离开了座席，留下林芊芊一个人在原地等待。

    林芊芊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只觉得自己的指节全都僵得不行，她现在坐立不安，只能默默地握紧拳头，慢慢地深呼吸，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

    这里看起来一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比起她认知中的酒吧，其实更像是适合情侣约会的高级餐厅。她正这样想着，店内的灯光便陡然暗了下来，吓了她一跳。她花了几秒钟适应现状，等她的眼睛适应了略微昏暗了一些的环境之后，舒缓的轻音乐也响了起来。

    看来，这间酒吧快要开始营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