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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剧情)

    凌晨,宋堂堂的手术终于结束。

    据主刀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麻醉效果褪去之后,宋堂堂软趴趴地枕在软垫上,睁开了眼睛。

    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季斯年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正对着半亮的屏幕。宝宝在昏暗又陌生的环境里醒来,鼻尖全是消毒水味道,身上还残留着麻药的迟钝感。

    他找不到宋念,眼里蓄起一包眼泪,小声地抽噎起来。

    “嘘——”季斯年注意到了他的动静,走过来俯身按住他的嘴,“别哭,你爸爸在睡,别吵到他。”

    宋堂堂顺着他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发现宋念正躺在陪护小床上,立刻止住了哭声。季斯年看了他一眼,问道:“脖子疼?”

    不是。

    宋堂堂不好意思说是因为找不到爸爸,只是默默抓紧了床单,把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季斯年丢了一颗糖过去:“小哭包。”

    他的余光扫过睡得不怎么安稳的宋念,想了想,继续丢了第二颗糖过去:“继续睡,你爸爸问起来,就说你早上才醒。”

    宋堂堂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呀?”

    季斯年反问:“你想半夜把他吵醒陪你?”

    宋堂堂似懂非懂,摇摇头,“哦”了一声,把两颗贿赂塞进了兜里。

    也许是因为白天睡了太久,他在床上滚来滚去,怎么也睡不着。季斯年看了他一眼,戳了戳他软乎乎的脸:“看不看动画片?”

    宋堂堂有点犹豫,没有说话。季斯年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在屏幕上打开一个小窗,给他播放动画。

    宝宝的身体开始有些僵硬,像是不习惯这样和Alpha挨在一起,但很快就被动画小人吸引了注意力,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他的睫毛很长,从上方看,眉弓和鼻梁与宋念如出一辙。长长的睫毛挂着一点被屏幕照亮的微光。季斯年盯着看了几秒,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捏了捏宋堂堂的圆耳朵。

    宝宝一脸迷惑地转过头:“叔叔,怎么了。”

    季斯年:“欺负你。”

    宋堂堂一下子愣住,呆着看了他三秒,眼眶渐渐红了,却什么都没说,慢吞吞地转过身,捏着手继续看动画片。

    如果是其他小孩,大概会在受到欺负后恶狠狠地报复回去,或者无助的嚎啕大哭,等待大人来主持公道。可宋堂堂从小所在的环境,让他没有办法像其他小孩子那样肆无忌惮。

    他一直是个很乖、很懂事的宝宝,对其他人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

    他知道的。

    宋念什么都没说。但是从医生和大人的只言片语中,宋堂堂知道自己生病花了很多、很多钱。

    爸爸是没有那么多钱的,都是季叔叔给的。

    因为他喜欢爸爸。

    可是季斯年有时候好像喜欢自己,有时侯又好像讨厌自己。

    宋堂堂红着眼圈、盯着屏幕,突然就想起教堂托儿所里有几个孩子警告他的话:

    “他们会结婚,然后有自己的宝宝,宋堂堂就是拖油瓶了!”

    “他不喜欢你,宋叔叔以后也会变得慢慢不喜欢你的。”

    “堂堂会变成故事书里的灰姑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全身是脏泥巴,只能蹲在厨房里吃剩饭……”

    ……

    宋堂堂就这样带着满心的惶恐不安,从自小长大的小星球走到了帝星。他害怕季斯年会要求宋念把他丢掉,所以几乎时时刻刻,都要确认自己在爸爸身边。

    今晚季斯年故意捏他的耳朵,他也只能忍着委屈。却是越想越难过,终于没有忍住,“哇”一声哭出来。

    “别哭……怎么了?”季斯年抱着突然炸响的炮弹,看了熟睡的宋念一眼,手忙脚乱,“别哭。”

    宋堂堂满心的害怕和委屈像溃堤的洪水,根本停不下来,大有越哭越厉害的趋势。Alpha只好提着小孩子跑到了走廊外,轻轻把门合上。

    宋堂堂哭了一阵之后,声势渐弱,在抽噎两下之后终于停了下来。鼻尖却还是红红的。

    季斯年有些无奈:“到底怎么了?”

    宋堂堂转了个方向,气嘟嘟的,不和他说话。

    季斯年只好猜:“因为我揪你耳朵?那我道歉——对不起。”

    “让你揪回来?”

    季斯年说着,蹲下身体,把脑袋往他的方向凑近了一些。

    宋堂堂还是不转头,抽抽搭搭地哭:“不要,你又不是我爸爸。”

    季斯年一下僵住了。

    他顿了一下,放开宋堂堂,在口袋里摸出一条烟,叼在嘴边,没顾忌宋堂堂还在,将烟点燃,然后深吸一口,把房间门推开。

    他声音发哑,冲着宋堂堂说:“那你去找他啊。”

    宋堂堂站在原地,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但是完全不笑、板着脸的季斯年是那么陌生,甚至有些让他害怕。

    宋堂堂的手扒着门,身体却没有动,扬起头望着Alpha,迟疑着要不要进去。

    在发现对方只顾着抽烟,根本没有看自己之后,一股更大的委屈和愤怒突然从心底升起。

    宋堂堂吸了吸鼻子,蹬蹬蹬地跑进房间,爬上了宋念的床。

    他在爸爸怀里缩成一小团,盯着门外那一点橙色的亮光明明暗暗,最后彻底灭掉。

    .

    第二天,宋念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宋堂堂缩着手脚,猫崽一样挨着他睡觉。

    他一个激灵,甚至顾不上会不会吵醒宝宝,连忙把宋堂堂翻了一圈,动作急切,甚至有些粗暴的意味。

    看到那道开始愈合的刀口时,宋念的眼圈顿时发红,他把脸埋进手里,长舒一口气,带着不自觉的笑意,在宝宝软乎乎的脸上亲了一下,再一下。

    “爸爸!”宋堂堂醒了,有点脸红。

    他不是小婴儿了。

    这时,门被敲了三下。季斯年笑着走进来,把早餐放到小桌子上:“吃饭。”

    宋念进了盥洗室,而宋堂堂坐在椅子上,看了Alpha一眼,像是想起了昨晚的事。

    他对了对手指,没有动筷子。

    季斯年看着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好笑,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他从盘子里插起一块米糕,放到宝宝面前,示意他吃掉。

    医生开的药有安眠成分,宋念对昨晚发生了什么浑然不知。他自有心事,也没有注意到Alpha和宝宝的互动有什么问题,只是拍了拍宋堂堂的屁股,提醒他道谢。

    宋堂堂耷拉着小脑袋说了声“谢谢叔叔。”,然后拈起米糕,咬掉一角。

    吃完饭,他跟着护士姐姐去了修复室。

    接下来的一天,宋堂堂都会待在那里。

    现在,就只剩下两个大人留在房间。

    宋念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听着耳边传来的“咔咔”声,才注意到季斯年正把用完的餐具放进回收卡槽。

    机器好像出了一点问题,无法运行。季斯年正挽着袖子找原因,背后突然有人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年哥,谢谢你”,宋念把脸埋在他的背上。酸酸甜甜,满是柑橘香气。

    季斯年背着他,宽阔的背肌轻轻颤了颤,似乎是笑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嘴上说谢谢,可是不做数的。”

    宋念一呆,仔细理解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觉得季斯年是在暗示什么。

    他像一颗朝向太阳的向日葵,一点点把头仰起来,讷讷问道:“那要怎么谢?”

    季斯年按着人的肩膀让他坐下,带着笑意看他:“等我慢慢想。”

    他本来是开玩笑,这一说,倒真的想起一件事:“我今天有点事,你跟着程参谋去把你和小宝贝的户口弄好。”

    宋念一顿:“今天吗?”

    “对,暂时迁到我的住址。”季斯年看他有些为难的样子,“很快就能弄完,你不想去吗?改天也可以的。”

    宋念的拳头背在身后,偷偷攥紧了。纤细的指节用力过度,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色。

    宋念闭了闭眼,拳头骤然放松,笑着看向Alpha:“没事,就今天吧。”

    他们在病房门口交换了一个湿润而甜蜜的吻。

    天空乌云密布,暴雨将至。

    季斯年让宋念赶快回去,“晚上我不用等我,很迟才回来。”

    他坐进车里,升起车窗,看了看今天的安排,定下和调查人员的碰面时间。

    另一边,宋念走回了室内。他赤脚踩在沙发上,曲着腿,把头埋进膝盖中间,蜷成一团。

    几分钟后,他拨通了冯其瑄的电话。

    “地址在哪里?几点?”

    电话那头,冯其瑄声音慵懒:“晚上七点三十。地址发你了。”

    他打了一个哈欠,“小嫂嫂,一定要来哦。”

    宋念茫然地望向天花板。

    上午10:00.

    季斯年到达新的办公室,提交就任手续和文件。

    宋念一动不动地蜷在沙发上。

    中午12:00.

    季斯年和军部的几个年轻将官共进午餐。

    程参谋敲响了门:“宋先生,一起吃饭?我知道户籍管理局旁边有几个不错的餐馆。”

    下午5:00.

    季斯年结束了线上会议。他喝了一杯咖啡,前往和调查员约定的地点。

    宋念和程参谋告别:“我在外面转转,已经和季上校说过了。没事,你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他按着导航走进了帝星最大的红灯区。

    下午6:00.

    季斯年推开了咖啡馆包间的门。

    一个长相过目即忘,穿着卡其色风衣的男人朝他挥了挥手:“季先生?”

    季斯年点点头,在桌子对面坐下。

    男人点点头:“叫我B就行。”

    B是季斯年一个朋友的手下,专做情报工作,平时也接私活,据说业务能力强,口风很紧。季斯年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速度挺快。”

    B听了这一句反讽,也不生气。搓了搓手,从防水口袋里拿出一摞纸,递给alpha。

    为了防止顾客的隐私被泄露,调查报告从来只制作一份纸质档。B翻开档案,指了指第一页的。

    “季先生,实在不是我做事慢——调查对象的生活轨迹太过复杂,甚至又像瑟维、莉莉琴这样不连接星网的星球。还进行过很多次星际偷渡……”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季斯年目光发沉,看向纸页中间的照片。

    那是五岁、或者六岁的宋念,和宋堂堂有七八分相似。他穿着一件明显不怎么合身的衣服,捧着一枚彩色鸡蛋,笑得很甜。

    “这是瑟维的新年活动,在当地教堂的纪念册里找到的。这一张,是他十岁的时候,不小心在港口被拍下来的……”

    纸页哗哗翻动,季斯年闭了闭眼。

    他紧紧扣着手中的杯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几乎要嵌进肉里。

    脑海里划过宋念第二次见他时的自我介绍:“嗯,我是在帝星的ABB098辅星上长大的,你没去过那里吧?”

    宋堂堂说:“爸爸小时候住的地方有环形山呢?帝星有环形山吗?”

    ……

    谎话。

    “他的alpha父亲是个高级军官。”B翻动资料,露出一个名字,“他的Omega父亲似乎想通过调查对象谋取一个名分,但是很显然失败了。”

    季斯年的眉头拧紧。

    “甚至在经济上,他们也只是得到了一笔很少的钱,”B耸耸肩,“很快就花完了,所以调查对象的Omega爸爸成了一名暗娼。”

    季斯年抿了一口茶水。

    明明是甘冽的蜂蜜茶,喝起来却像劣质咖啡一样。苦,涩,带着挥之不去的异味。

    他闭上眼睛,声音发哑:“所以,根本没有什么书店店长的爸爸,战死的Alpha父亲。”

    谎话。

    季斯年发出一声轻笑,心脏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他的手指摩挲着杯壁,全身的温度一点一点变冷。像是急切地想要获取温暖一样,季斯年“咕嘟”一声,直接灌下一大口滚烫的蜂蜜茶。

    “他十六岁来了帝星,偷渡。”B抽出一张纸,“因为那时候调查对象分化成了一个Omega。”

    照片上的宋念穿着一身白色的T桖和棉裤,剪着短短的头发,笑着蹲在湖边,被一群小朋友簇拥着,像是在泥巴里面挖什么东西。

    B扫了图上的少年一眼,即使不带任何感情倾向,也必须承认,他的确很漂亮。

    季斯年一双黑色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最后尽数归为沉寂,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像是被掺了铁砂的棉花堵满了胸口,难以呼吸。

    他伸手,搓了搓脸:“所以,他被卖给了冯其辉?”

    B耸耸肩:“是的,名义上的‘陪读’。”他厌恶地邹起眉头,“真恶心,他当时还未没有成年。”

    桌面上排出了两份体检报告,都是宋念的。其中关于他生殖系统的检测多到了令人厌烦的地步。

    一切都在证明这个Omega年轻、干净、健康、鲜嫩。

    “不过宋念在冯家过得似乎不错。至少比以前胖一点了——这张,他们在奥兰多度假。”

    季斯年垂眸。

    照片来自于某个视频的截图。大雪纷飞,街灯明亮,宋念双臂环在冯其辉的脖子上,笑靥如花。

    他还不够高,又站在雪坡斜下方,和冯其辉的身高差越发明显。他踮着脚,仰起头,红围巾上沾了片片雪花。

    那张精致的脸看起来比雪花还要纯净,脸颊上却带着红霞,眉眼生动,看起来很急切地想要获得Alpha的一个吻。

    “他是怎么进入军校的?”

    “冯家捐了一栋楼,换了一个名额。”

    季斯年看着那张照片,沉默良久。随即抬起头,轻声问:“就这些?”

    B有些尴尬地点头:“暂时是这样。季先生,您是知道的,我不做违反乱纪的生意。您的这位调查对象和冯家牵扯挺深的。”

    “这个最近吧,冯家被检察院的新任检察官盯上了——我找到的好多线索都被截了,要拿到手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

    “多少钱?”

    B像是有点犹豫。

    “再加四个人帮你的忙。”

    B:“好嘞。下周,下周一定!”

    “资料留下,钱打到你账号上了。”

    包厢的门铃一阵轻响,B走了出去,只剩下季斯年一个人。

    刚才的滚水顺着喉咙,一路往下,灼烧着肠胃和食道。季斯年却没什么感觉。

    或许是因为五脏六腑都在疼,心脏像是被尖刀破开,硬生生地拖拽出胸口,鲜血淋漓。

    他闭上眼,昨日种种,均在眼前。

    斑驳树影下,宋念抱住他,怯生生地问:“那追得到吗?”

    谎话。

    被问到冯其辉时,宋念满是无辜的脸:“……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

    谎话。

    温柔的黑夜里,宋念轻轻地啄他的喉结表白:“年哥,我真的好喜欢你。”

    谎话。

    季斯年的手指轻轻发颤,晃动的幅度肉眼可见。他发出一声惨淡至极的笑声,像在笑宋念,更像是在嘲笑自己。

    他猜测宋念瞒了他不少事情。可是他一直在等,等宋念开口,等Omega能够全心全意的信任自己。季斯年不止一次地想过,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吞吞吐吐的纠结背后,可能藏匿着不少隐情,也的确为宋念的某些行为感到迷惑。

    到处都是破绽,但是他调查冯其辉,怀疑过自己的父亲,唯独没有怀疑过宋念。

    就因为宋念一句“我喜欢你。”

    可是从头开始,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骗局、一次荒唐可笑的仙人跳闹剧。

    全是算计,哪有真心。

    天花板上的灯光明亮,让季斯年想起最开始的开始,训练场上明亮的太阳。季斯年抱着宋念冲进大雨。

    Omega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他眼圈发红,呆呆地说:“对不起。”

    季斯年深吸一口气,全身的颤抖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他掏出手环,开始拨打宋念的电话。

    至少,开诚布公地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