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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转直下的世界

    离那场既酣畅淋漓又甚是可悲的性爱,已过去48个标准时,你鸵鸟般拒绝相信一切曾经发生过,只依稀记得,在最后,终于再次衣冠楚楚的袁衍因为电子脑的急切传唤不得不离开之前,他说:“淼淼,不要再把不成熟的药剂用在自己的身上,要是下次你身边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呀。”随后,他急匆匆地离开了。

    当然,你已经从这个世界发达的媒体资讯上知道你的丈夫根本不是被叫走开会,以及袁衍这些天失踪的原因,在那个几星系以外,你丈夫正巡视的星球上,几个世纪以前的地球上的某个超级大国的地心计划正在那里实施,而这次来自球心的魔鬼真实存在。

    然而即使通过3d超感全息投影,你依然无法确认那魔鬼究竟是什么,无形无声。不仅仅是你,爆沸的讨论差点儿让世界网瘫痪,却没有任何的结论。是的,人类遭遇了一个无形的凶手。

    那数分钟的全息投影中,人们在四散奔逃呼喊,无助的孩童被踩踏在脚下,绝望的人们已然管不了那么多,他们拼命地、竭尽全力地向前奔跑,似乎前方会有救世主的存在,然而,并没有,一个接着一个,先是上半身忽地消失,血水喷溅而出,然后连同这血水还有下半身也无影无踪,像极了那里的确存在一位优雅的捕食者,他小口地啖食猎物,尽力维持进餐环境的整洁。无畏的战士们操作机甲,疯狂地用激光枪、量子炮、质子分解器扫射“猎食者”的方向,可是,那些带有追踪目标功能的激光束、量子炮以及分解束最终只是徒劳地奔向远方,他们的面前的的确确是一团最最普通不过的大气。全息影像的视野随着量子炮远去,随后便结束了。每一个人哪怕只是观看这段小小的短片,都被绝望与无助所笼罩,想要发出恐惧的呐喊,却只能像身边的空气被抽尽那样,痛苦地捏住自己的咽喉,浑身颤抖着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那这是在几个世纪的星际征伐后,人类再一次懂得,何为恐惧。

    那位疯狂又优雅的“猎食者”,似乎是恐惧本身,人类在与他的第一次交锋中,甚至连他的长相都一无所知。

    你甚至连投影的截图都不敢再看一遍,虽然你无数次觉得,这样堕落的人类,毁灭吧,可当真正的毁灭来临时,你又忍不住怀着圣徒的心祈求世间一切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神只们,保佑人类绵延永续。你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一路狂飙突进地回到祖宅,想要寻求母亲的安慰。眨眼之间,超音速飞艇到达目的地,你迫不及待地从飞艇上跳下来,古朴庄严的祖宅矗立在你的面前。你定定神,推开沉重的仿木超钛合金门,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

    祖宅啊,枝繁叶茂的思故槐隐天蔽日,在踏入的刹那,你就感受到那股沁骨的阴凉。你倏然腿软,背靠着那厚重的大门,慢慢滑坐到青石阶上,仰望着从槐叶缝隙中隐隐约约闪现的海青色天空,炫日的光芒顺着叶隙的通道打在苍绿色的青石阶上。也不知过去多久,你隐约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不再那么厉害,腿也回到大脑神经的掌控之下。

    你站起身,走向那长长的回廊,想要穿过主厅去往母亲的书房。回廊依旧是旧日的模样,仿造几个世纪以前的园林设计,充满旧日地球人的巧思,只是建筑材料早已不再是当年的一石一木,一切都来自新世纪的最前沿的材料学研究。

    “噗通”,黑白蝶尾金鲨跃出湖面,一口咬住它的猎物,心满意足地潜回水底,这是一种这个星球原生的水下猎食性动物,然而因为它斑斓的色彩,总让人回想起地球的金鱼,于是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培育,它们的种族不断扩大,色彩也愈发多样,只是不改捕食者的本色。你忍不住斜倚在美人靠上,观摩这群金鲨们虎视眈眈地盯着一切映入湖面的生物,包括你。

    你回想起儿时:你跟哥哥姐姐们追逐在若蛛网般连接的蜿蜒回廊上,你们的笑声足以赶走祖宅百年的沉寂,你们会用一切能找到的奇怪又新鲜的玩意当作鱼饵,嘲弄那些智商不高的金鲨们。偶尔,你们还会趁着长辈忙于那些对那时的你们而言略显无聊的性爱欢愉时,悄摸摸地学着古书上的记载,垒砌小小的灶台,煮上你们能找到的各样的奇异的果子。

    当然,你的O兄袁衍,是不会加入你们的行径的,他早已因为卓绝的天资而内定成为继承人,与你们这些早就被家族淘汰,大抵将来要么寄生在家族身上混吃等死、要么送出去联姻发挥仅有的剩余价值的弃子们显然有着云泥之别。在你们嘻游的时候,他通常都端坐在他的书房中研习脑中学海,要么在仿真训练场中锤炼。而你,作为他同父同母的小妹妹,至少那个时候,完全不会觉得自己是家族的弃子,甚至还隐约同情奔波在书房与训练场之间的兄长。

    有一次,你们用变生仙人掌果煮出一碗酸酸甜甜的糖水,难得的精品,你连忙用类地广玉兰的花瓣盛出一勺,一路小心护着跑到他的窗下,用气声呼唤着:“哥哥,哥哥,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啪”得一声,他的窗户被推开,你们的祖母探出身来,祖母是个寡言板脸老太太,当她还活着的时候,家里还没有现在这般放荡,即使是你那放浪形骸的父亲也还是会遮掩一番,“在做些什么?怎么这么闹腾?”你在她的瞪视下涨红了脸,两手一抖,那紫红的糖水便撒了一地。你看着地上的糖水,越想越委屈,禁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祖母此时却又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她回头示意袁衍。后来,你便没有什么印象,大抵那之后,你便也跟着袁衍一起学习,失去了不少玩耍的时间。

    清凉的细雨飘到你的脸上,浑沌星的雨永远让人猝不及防。如果此刻你在旷野,细密密带着金闪的毫雨洒向绿意深处,世界似乎都是金光一片,这种奇景让初代殖民者争先恐后地涌入,以为这是颗黄金唾手可得的星球,将它命名为巴桑星,当然,他们很快就大失所望,这只不过是星球大气层内丰富的溴气融于水产生的。尽管如此,这颗星球依然不失为一颗矿产丰富、价值巨大的星球,人们依旧源源不断涌入,最终人类改造这颗星球的同时也被这颗星球所改造,甚至把巴桑星发展成为新世界的中央帝星,疆土囊括几十个星系,自那之后,它更名为浑沌星。

    你向着飞檐外的溴雨幕伸出手,雨水像古老的绅士含情脉脉地轻吻你看似柔弱的纤手,古老的绅士是无法承受这带有腐蚀性的雨水洗礼的,而对你这样全新的人类而言,则毫无伤害,所以,你时常想:“我,不,我们究竟还是不是人类?如果不是,我们又是什么呢?”

    你忽然又想起小的时候,唯一且仅有的一次去往贫民区,在那之前你一直都认为溴雨不过是一道风景,雨水洒下,整个贫民区沸腾,家家户户拿出各种各样的容器接引雨水,不少人甚至直接在雨下享受这场露天浴,有些怕洗澡的小孩子在小巷中奔跑穿行,后面跟着嘴里叫嚷着“皮猴子,给我回来”的老妈们。你在哪里?哦,似乎躲在什么人的身后,怯生生又好奇得不行地瞄着这一切。你身上没有带疏雨器,那人无奈地择了一片新阔叶芭蕉叶遮在你的头上,那片新阔叶芭蕉好大好大,把小小的你一整个都覆盖住,没让一丝丝的雨花飘到你的身上。后来,你再也没见过那么大的新阔叶芭蕉,总是关闭疏雨器的自动启动功能,你喜欢雨水落在皮肤上那清凉的触感,只是你为什么出现在那里,那人又是谁,你完全没了记忆。

    此刻,你已然冷静,恐惧不再攫取你的心神,但你想着,既然来了,不妨去看看你亲爱的老母亲。

    于是,你走向主厅。直到你踏入主厅的光障内,你才发现,这里居然并不是你所想象的一片清寂,甚至可以说沸反盈天。

    更准确地说,酒池肉林。

    是的,目之所及,黑的、白的、黄的、红的、小麦色的、蓝的、紫的各色人种的皮肤以及他们的性器充斥眼帘,他们像蛆虫那般交缠耸动,各异且浓郁的信息素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却让他们更加沉醉其中。你隐约认出一些应该是你血脉连接的亲属们。有一个人,你已经无法从她迷醉的脸上认出她的身份,但你能看出,这是个迷人的女人,是个你理想中的B。她微眯着无神的眼,似乎为了看清你而努力的聚焦,显然是徒劳地,她粉白双臂交叉环抱着你纤细的腰肢,松软白皙的胸脯紧紧贴着你的大腿,仰头迷离地笑着看你,而又低头虔诚地蹭着你的下体,似乎那是她生命的源动力,你感受到一股热流在你的身体内涌动,更多的是恶心,你一把把她推开,跑出主厅。

    也不知过去多久,你停下来顺手给自己来了一记普通抑制剂,又命令随身机器人为你去除身上那令人作呕的混合信息素味,嗓子眼因为你急促大口地呼吸而干痛,你觉得你需要一大瓶二锅头来冷静一下。

    你纠结了一下还要不要去找你的母亲,最终决定,作为一个妈宝女去找妈妈寻求安慰是正常的事情。

    尽管前面的主厅一派荒淫的景象,你的母亲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干扰,她一边喝着红酒,一边构思着自己的作品,时不时用钢笔在她喜欢的临川纸上倾泻才华。你自顾自的拖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嘚啵嘚啵地把你看到全息投影的恐惧、前厅的荒淫恶心告诉她,然后眼巴巴看着她,想要安慰。

    她叹了口气,放下酒杯,“淼淼,死亡不值得你恐惧,所以你在恐惧什么呢?”

    你歪了歪脑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你说军队都对付不了的鬼影,那普通人怎么办,像投影里那样在绝望中死去么?”

    “如果你真的担忧这样的事,那就去做研究,去参军。如果你只是寻求心灵上的慰藉,那不如学学前厅里的人,把眼睛闭上,把耳朵蒙上。”

    “啊,他们是怎么回事啊?我上次来还不是那个样子的呀,太恶心了。 妈妈,你不知道,啊啊啊,好恶心啊,有个人上来想扯你可爱的女儿的裙裙!”

    “就这几天吧,那个全息投影传过来的这几天,他们觉得反正世界要毁灭了。” 她抿了口酒,“其实,我现在坐在这里,与他们并没什么不同。回去吧,听说你的丈夫回来了,去看看他吧。”

    你有些哑然,但乖乖地回去了,你觉得你跟前厅里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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