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燕的早朝是从卯时开始，一干臣子在寅时就要候在午门外，要等辰时下了早朝，方能回家用早膳。谢赦与别的大臣是不一样的，他不需要在天还黑着，只有星星是亮着的时候就站在午门外吹风，他得到了圣旨，只要早朝开始的时候能站在金銮殿上就可以了。

    谢赦出门的时候，朝阳已经露了个头，天边透了微光，淡金红色的早霞漫开，恍如一只初升的凤凰。小厮和马夫把马给套好了，每一匹都是毛发黝黑发亮，只有马蹄是雪白的西域名马踏雪飞，谢赦不踩小厮搬来的圆凳，轻松地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坐了进去，吩咐赶车的小厮可以走了。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烟味，那是因为谢府坐落在皇城。谢赦坐在马车中闭目沉思，只能听到马蹄踏着青砖的声音和赶车人的吆喝声，偶尔会有鸟鸣和风声。

    按理说，谢赦不是皇室中人，是没有资格住在皇城里的，皇城的最中央便是皇帝起居理政的天一城，围绕着天一城的是大燕多年来繁衍出的皇子皇孙，走在皇城的路上，几乎扔一块转头下来，就能砸中一个王爷。然而谢赦的谢府是皇帝御赐的，派了宫廷的众多能工巧匠建造的，皇帝喜欢谢赦，不忍心他从内城赶路赶来上朝，于是便在皇城寻了个好地方帮他安了家。谢赦吃过许多山珍海味，皇帝赐下来的宴席也吃过许多次，但在这样的一个早晨，他突然回想起了内城老街上赖阿婆卖的小馄饨，皮薄且晶莹，肉馅虽不多，但加了剁碎的荸荠，更加鲜爽，汤头是用老鸡和猪骨熬的，喝起来醇香扑鼻，阿婆还有自制的辣椒酱，红彤彤一片看着很喜庆，他只吃过一回，从此就再也没有忘记过。

    内城住着的是留在京城的各位大人和他们的家室，外城住着的是京城的平民百姓。先帝下旨，允许百姓在内城和外城摆摊买卖，相比起皇城的清静，天一城的威严，内城和外城要热闹许多，也更有生机。

    谢赦刚刚踏入京城的时候，只想离天子越近越好，他从外城一步一步踏进皇城，他要站在最高处，无所谓用尽手段。而如今，当他几乎已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所追求的一直就在身边，他想停下来，但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鸣鞭之后，作为百官之首，谢赦率先走上了那九十九阶白玉雕龙的台阶，他的身后跟着所有要来上朝的官员。到了金銮殿，皇帝高坐在龙椅之上，脸被九旒冕上垂下的玉珠挡住，看不出表情，只能看出是一个很瘦削的男人。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高喊一声“叩首”，百官便齐齐跪拜下去，待到皇帝开了金口，说了“众爱卿平身”后，百官方才站了起来。

    一个小太监从一旁窜了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小凳子，放在谢赦身后。皇帝曾问过谢赦是否需要赐座，谢赦推让了三五次，皇帝还是每每叫人把凳子搬来，让谢赦坐下，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

    “众爱卿有事上奏，无事退朝。”皇帝说道。

    大燕有过四个皇帝，打下江山的燕太祖，轻减赋税的燕仁帝，广开科举的燕文帝，还有没做出什么政绩但是很孝顺的燕孝帝。当今皇帝是燕孝帝的嫡长子，周彻，年号景弘，和他的父皇一样，周彻在政事上有些无能，为人又有几分懦弱，却又多情。传闻周彻最爱的是早逝的淑妃柳琼，来自江南布镇史之家的婉约女子，淑妃仙去后，周彻下旨将她抬为皇贵妃，位置仅在皇后周理之下，百年之后仍要与她同衾共穴。周皇后出身巡抚人家，家中富贵亲戚许多，从文从武的都有，周皇后为人强势，景弘帝的后宫虽有三千佳丽，却只有一个生养在皇后膝下的皇子，其他的皇子都早早夭折，尤其是柳淑妃生下的皇子，刚出生便去世了，给景弘帝很大打击，可谓是子孙稀薄。周皇后在柳淑妃逝世后十几年后归天了，留下一个太子周弘逸，周皇后在世时，后宫里再没人诞下皇子，只出了两个公主。民间小道消息说，周皇后和柳淑妃同出江南，在江南的时候，她们是闺中密友。

    工部尚书站了出来，礼部侍郎也站了出来，谢赦垂着头，听他们说着改造河道和整修太庙的事，全都和银钱有关。景弘帝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允许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谢赦笑了一下。

    “还有别的事要启奏吗？”景弘帝问道。

    谢赦站了起来。

    “启禀陛下，月夕之后，便是秋试之时。科举一事事关陛下之人才，可谓重大。臣恳请陛下，允许臣为您遴选参与秋试之人。历来参与秋试的人都会把名单送到户部，臣想取了来，再摸摸他们的底细，免得有心思不正之人混了进去，到时成为国之蠹虫。”谢赦躬身说道。

    “好，好，”景弘帝大笑道，又轻咳了两下，“谢爱卿真是为国为民的天下表率啊。”

    “此外，臣还有一事要请陛下开恩。”谢赦已经把身子抬起来了。

    “说吧，”景弘帝的声音里犹带着淡淡的笑意，“朕都允了。”

    “臣有三个儿子，两个大的先前一直在外游历，小的前不久被高家人接去住了一阵，现在都回来了。谢瑾、谢瑜前两年就到了可以参加科举的年龄，只是臣一直以为他们才能不够，无法为陛下分忧，才叫他们又出去学了几年。如今我见他们已经大有长进，是要参加今年的秋试。然而我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又是当朝的宰相，若是他们参加秋试，我还在朝中，未免太不懂得避嫌。臣生长在江南，便想趁秋试的这段时间去江南一趟，一抒思乡之情，也好帮陛下解决一些江南的事务。”谢赦笑了一下。

    “瑾儿和瑜儿都那么大了啊，朕可是看着他们长大的，琰儿既然回来了，便让他快些回太学去，允吉天天念叨着他呢，”景弘帝也笑了，“谁敢嚼你的舌根子，朕必然饶不了他，不过你既然想回江南，那也好，柳淑妃的庙就交予你来整修了，我想琼儿也会高兴的。”

    下了朝，百官们都退去了，总管太监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又跑到谢赦身边，轻轻说道：“谢大人，皇上在内书房等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