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赠金铃（上）

    袭击学院的是一种名叫“三目黑背毒蛛”的小型低等灵兽。

    这种毒蛛擅长喷射腐蚀性毒液，以及急速吐丝并缚敌成茧。它们大部分只一百年至两百年的灵阶并不算高，但胜在数量庞大，个小灵活，行动敏捷使人防不胜防。

    洛云知与简炼赶到南门之时，只见院长带领十数位火属性的灵修正以火灵术应敌，满地都是毒蛛被烧焦的尸体残骸。但烧完一批便又有一批源源不断地涌进，叫灵修们疲于应付，未有停歇。

    空气中混杂着尸体焦香与毒液异臭，闻之令人十分作呕。

    洛云知搜寻一圈并未看见那小孩的身影，不断通过灵螺呼唤对方的名字也始终得不到回应，不禁心急如焚。

    只见遍地狼藉之中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枚白色的人茧，有的未被包覆完全，还剩只手或双脚在外面徒劳挣扎。这茧丝粘液也有着极强的腐蚀性，且丝质十分坚韧，刀剑难摧。又因顾及茧中性命并不能贸然火攻焚烧，这便大大增加了施救老师们救援的难度。

    洛云知听着茧中不断传来一声声或撕心裂肺的惨号，或奄奄一息的呻吟，生怕听见熟悉的那一道绵软童音。

    他浑身发抖，手脚冰凉，六年前目睹娘亲小产之时那一种令他感到天旋地转的惊恐惶然再一次牢牢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忍不住大喊起来——

    “洛云澄！你在哪里——”他已用尽全身力气，可话一出口，那叫喊声竟是嘶哑的。

    院长闻声回头，见到简炼不禁一喜，指着一旁瑟缩着抱成一团的十几名孩子大声说道：“简老师来得正好！你用土系防御术保护这些孩子！”

    土系灵术在五系之中本就最善于防御，简炼修习的防御术在学院众老师里算得上其中翘楚。

    他点头应下，挟着洛云知飞身落至那一群刚被解救出来不久的孩子中间，右手五指张开划圆，灵力一运，便结出一道固若金汤的土系防护网，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洛云澄！你在哪里！”洛云知跌跌撞撞地在这些受伤人群中一个个查看，仍未找到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人，心中绝望，不假思索地便要冲出简炼的防护网，却被大力弹了回来，狠狠摔倒在地。

    “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弟弟！”他飞快地爬了起来，双眼猩红地朝简炼大吼道。

    ——战场上还有那么多来不及救援的白茧，他的小瞎子不知道被裹在哪一个里面不能动弹……他还在等着他啊！

    简炼皱眉道：“你答应不乱跑，我才带你来的。”

    洛云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泪已流满面，感到视线模糊便粗鲁地揉了把眼睛，嘶哑着嗓子喃喃道：“他在等我，他还在等我……简老师，求求你，放我出去……”

    简炼有感于这孩子小小年纪竟如此重情重义，沉吟道：“就算我放你出去，你又如何确定哪一只茧里是你要找的人？”

    洛云知又揉了把眼睛，道：“我一只一只找，总会找到的……只要你让我出去……”他这么说着，脆弱语声里已透出一丝哭腔。

    简炼却道：“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帮你快速找到你要找的那人。”

    “什么办法！？”

    简炼道：“给我一滴你的指尖血。十指连心，你俩既是兄弟，自可以凭借血脉寻亲之法探知他的位置。”

    闻言，洛云知一怔，方才升起的那一丝希望陡然被浇灭——那人根本不是他的亲弟弟，又怎可能用血脉寻亲之法追踪溯源！

    他含着眼泪摇了摇头，“不行，没用的……”

    简炼诧异道：“为何没用？”

    见洛云知不答，他便又若有所思地追问了一句，“难道——你俩不是亲兄弟？”

    洛云知猛然一惊，心下忽生警觉。他还记得娘亲说过，洛云澄不是他亲弟弟的这件事绝不能泄露出去，任何人都不能说。就算是对着眼前这位当了他六年班主任的简老师，也绝不能透露一个字。

    可他刚刚未留神说漏了嘴，恐怕已惹人生疑。他暗自懊恼，在脑海中极力搜索着补救的说辞，下意识地往后一退，便再一次撞到简炼布置的防护网。

    他稳住身形，防备地盯着简炼淡淡探究的目光，又见他身后稍远处烈焰飞舞的场面，电光火石之间，他不知怎么忽然忆起六年前燕若离入魔闯进教室的那一幕——一股强烈的违和感油然而升。

    当年燕若离提着赤焰翻腾的火灵剑欲取简炼之命，灵火满场飞蹿，伤及不少无辜的孩子——明明只需要一道防护网便可将在场所有的孩子们都保护起来，可擅长土系防御术的简老师，当时却为何没有这样做呢？

    洛云知这念头来得仓促又莫名，他此时根本无心细想其中关节。只是这念头一冒出来，便让他突然之间对眼前这张看似温和清正的脸庞，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抵触感和不确定性。

    他咽了咽嗓子，极力压抑着剧烈的心跳，朝简炼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我最怕疼了，我不敢划伤自己的手指……简老师，还有别的不用见血的办法吗？”

    简炼额角微抽，刚要说话，忽然只听西北方向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朝声源处望去，只见灵山西北方火光冲天，青烟滚滚。又听“嗷呜”一声不知是何灵兽的怒吼，清越啸声响震四方——此处南门与之相隔数十里，竟也能将那一声兽吼的余威领略无遗。

    简炼脸色大变，收了防护网，闪身至院长身边，“是月吟楼方向！”

    院长望着脚下毒蛛在那一声兽吼之后便如潮退一般疾速撤离，转眼消失得一干二净，顿时脸黑如锅底，“声东击西，中计了！”

    简炼道：“月吟楼里关押的灵兽不下一百，对方不可能短时内轻易将之全部转移——”

    院长眼露精光，向在场所有灵修们一挥手，凛然道：“追！”

    一名身材高挑红发马尾的女灵修犹疑上前，“可是院长，还有八枚蛛茧中的孩子尚未成功营救出。”

    须发皆白的老院长扫了一眼焦尸中那八枚一动不动的白茧，恻然叹息道：“太久了，生还的可能已然……唉！”

    院长略略唏嘘，很快便收起悲悯慨叹之色，吩咐道：“朱滟，秦倾，你二人留下在此善后，其余人等随我一同，速往月吟楼！”

    “遵令——”

    话落，灵修们化作数十道灵光朝灵山西北方向疾冲而去。

    朱滟随手将垂到胸前的红色辫发甩到肩后，冷冷斜睨了一眼身旁的蓝衣女修，“若非三年前你与简炼一力促成那件事，也不会有今日之祸！”

    说着又一指前方不远处地上的八枚白茧，痛心且痛恨道：“这八个无辜逝去的孩子生命，你夫妇二人难辞其咎！”

    蓝衣女修名秦卿，正是简炼那位阳金灵根的双修道侣。

    此人面容娴静温婉，被同僚当面鄙夷喝斥也能面不改色，反露微微笑容，慢声细语道：“我当年只是提出建议，若非理事会的长老们同意，最终院长拍板，此事万不能成。”

    朱滟厌恶道：“灵修迫于无奈杀灵兽，取其灵晶来修炼，已是有违天和。而你竟能想出活捉灵兽豢养，以药力促使其灵晶短时内灵力暴涨的方法，趁灵兽发狂时一举杀之，以此得到远超灵兽本身灵阶的灵晶——此种心思何其歹毒！可惜今日报应全累及无辜，倒教你安然无损！你若还有一丝良心，便该——”

    “便该什么？自刎谢罪吗？”秦倾不以为意地笑道，“而今灵气稀薄，中高阶灵兽越来越少，灵晶供给愈发不足。多少灵修陷于瓶颈，濒临天人五衰。我所作所为全是为灵界灵修谋福祉，我问心无愧。”

    “灵兽也是生命，它们也会化形得道！”朱滟怒道，“没有谁是为了供你修炼而存在的！”

    秦倾叹息一声道：“妹妹心地善良，只是这份善心却长偏了。你同情灵兽，为何却看不到身边与你同为人类的灵修日渐艰难的处境？你看看院长头上的白发——”

    朱滟闻言更加怒不可遏，疾言打断了对方，“住口！若非你舌灿莲花，妖言惑众，院长根本不可能同意这么做！院长他根本就是受了你和简炼的蒙蔽！”

    “呵——”秦倾笑出了声，“院长是受我的蒙蔽，理事会的九位长老也全是受了我的蒙蔽吗？”

    朱滟还要再说，忽然瞥见一道矮小身影忽然出现在一枚白茧旁边，正颤颤微微伸手去碰触那茧身，不由脸色一变，大喝道：“别碰——”

    那茧丝腐蚀性极强，哪里来的冒失小鬼竟敢空手去摸！？

    ——这灵童正是洛云知。

    原来早先待简炼收了防护网离开，他便急欲去找洛云澄。他远远看见有一枚半压在蛛尸下的白茧似乎隐泛金光，想到洛云澄体内藏有的金系巨能，便大胆认定了那枚茧中必然是他要找的人！

    他谨记不能暴露洛云澄的身份与他身体内的秘密，不敢贸然立刻奔去那白茧身边。待院长一众灵修都走了以后，他才给自己拍了一张隐身符，悄悄往那一处行去。

    隐身之后便不能动用灵力，否则隐身效果就会消失。他好不容易走到白茧附近，见那两位女灵修争执不休，便打算趁机将那枚白茧带走。

    谁知才现了身形就被那红发的女修发现了——

    洛云知心中焦急，眼前这枚白茧内里还在隐隐发出金光，绝不能教那两人看见！该如何是好？

    “小灵童，这里可不是让你玩耍的地方，不该碰的东西千万不要乱碰哦——”

    女修的声音已经到了他的身后。洛云知僵僵弯着腰，心跳如擂鼓，两只手心都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