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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十三 孤鹏迎万里

    元承霄微微缓过神,痛苦之色仍留眼底未散。他皱着眉目苦苦思索千惆到底会去哪里,是否遇到了危险,想到深处,不由握紧了拳头,又忽地一掌拍出,将身旁的桌子拍了个稀巴烂!

    他猛地奔向苦儿,一字一句地问:“你可会写字?”待苦儿战战兢兢点头后道,“我要你将先前那段过程完完整整写下来,不得漏掉半个字,知道吗?”

    他语气冷厉,面目凝重,直吓得苦儿呆愣了半晌无反应,他再次厉声道:“听到没有?”先前他是被郁千惆受毒伤陷危险之事弄得失魂落魄,没了半丝儿精神与主意,此刻定下心神,方想着仔细盘问苦儿他们遇到的过往情节,看能否找出蛛丝马迹,以此为线索寻得一点郁千惆的踪迹。

    所以话语之中带着急切又毫不掩饰的霸道。

    贺瑞钦忙拉过苦儿,面有愠色道:“苦儿他只是个哑巴,平常与老夫深居简出,阅历浅见识少,请元公子多担待!”

    元承霄哼一声,本想当场驳斥,瞬间又想到此人乃郁千惆新拜的师傅,先前他在阴差阳错之下成了害少年师傅及满门的刽子手,这个心结成为两人终身的桎硞,永难开解。如若此时还对少年新拜的师傅有所不遵,引此又惹出什么性命之事来,那他俩真的再无调和的可能了。

    当下元承霄一改往日跋扈,恭敬地回道:“既是千惆的师傅,便是元某的前辈,不恭之处,还请贺前辈大人大量,不与我这晚辈计较!”

    贺瑞钦面目终是缓和了些,却也奇怪,心想此人先前如此骄纵狂傲,完全是一幅目中无人的样子,不想会为了千儿恭敬如此,但千儿却从未提过此人?究竟为何呢?

    元承霄这般恭敬的态度,非但让贺瑞钦既惊且讶,也让莫晓兮跌破眼球——又是为了那个郁千惆吗?毫无来由的一股酸涩之感涌上他内心,也不知是嫉妒还是羡慕!

    与此同时,一旁的费离温和的脸上本自平静的眼神倏然闪现一丝杀人般的寒光,利如刀锋,却一闪即逝。

    苦儿一番连写带划,又经过贺瑞钦的从旁沟通解释,元承霄总算将事情弄清楚大半,对郁千惆失了内力仍要救人如此作践自己更是心疼,也对那哑巴姑娘生出相疑之心,旋即派了人出去彻查。

    万岩急急回转边关府砥,原是将士前来禀报,抓了一个疑似敌国的奸细,请将军回去处置。可惜等到万岩抵达之时,这奸细竟已服毒自尽,已成死人,如何还能问出东西来?气得万岩吹胡子瞪眼,将看守之士兵责打了好几十大板!

    这一没找着小兄弟,二没从奸细手中套出些消息,急得他在院中舞起长刀,将切磋的士兵一个个打翻在地,大喊将军饶命都不想罢休,还想再战,直到有人禀报幕僚郑前有事相商,众士兵才觉松一口气,可以不用再当出气包了。

    万岩换了一身衣服,在偏厅接见了郑前。却见郑前衣冠整洁昂首阔步而入,身后还跟着一人,虽是男子,但容貌雅丽,俊秀出众,举手投足间有女儿之风。万岩不免多看了几眼,但心情不佳,也就仅这几眼而已。

    郑前的目的不言自明,简单的介绍男子叫沐晚,将军若喜欢,便先留下。他说了几句客套话与恭维之词,很快自己起身告辞,将沐晚留在万岩房内。

    万岩自不会拂了郑前好意,若换作以前,定是高兴还来不及。此刻确实一来为奸细之事头疼,二来也为小兄弟至今下落不明而担忧,是以面对着如此“佳人”也毫无心情,不停地在房内踱步。

    沐晚悬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心道这万岩将军果然如郁千惆所说有大将之风,虽好男色,但举止豪迈、言行端止,不愧为百战无殆之镇国将军。

    沐晚初见郁千惆时,就觉得少年的眼睛与他记忆当中的姐姐沐晴有些相似,一样漆黑闪亮,干净不染杂质。心中便生出主意,暗中跟踪少年将他挟制过来,将他扮成女子。妆成的一刹那,沐晚有一瞬间的失神,恍惚觉得他亲爱的姐姐回来了……

    很快他幡然省悟,并且再一次清醒而残酷的知道,他那最亲最爱的姐姐是永远回不来了,永远地停在了十七岁那么美好的年纪!所以他一定要找到杀害姐姐的真凶,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只不过沐晚除了低估郁千惆的聪明之外,还高估了自己的武功,害得两人双双涉险。好在郁千惆一向头脑敏锐,居然能够自郑前三言两语当中猜到些什么,并且让郑前对他不加防范,得以抽得间隙偷偷地告诉自己应对之法!

    沐晚在心底盘算着,该怎样适当的开口赢取万岩信任,只因郁千惆在告诉他应对之法的同时,让他不要透露他的行踪。

    万岩终于停下脚步,似乎此时才意识到房中还有一人,突然瞪着沐晚道:“你可愿跟着我?”

    沐晚一愣,回道:“将军说笑了,小的正是仰慕将军为人,才愿意跟着郑大人过来的。”

    万将军轻叹了一声,想起那时在不夜宫,他初遇郁千惆问的也是这句话,而少年的回答比他的面容更惊艳!

    孤鹏万里,十年征战沙场,脚下尸首堆积成山、血流成河,无数个不眠夜晚,他内心寂寥,孤单落寞,也唯有在情欲中才能找回些自我,放松安睡。

    郁千惆的一袭话触动了他埋藏在心底的伤,而观察入微聪明细致的为人也让他生出了怜才之心,便不忍他屡陷泥淖,受人欺负时定要为其出头。短暂的见面就能让他有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大概除了郁千惆之外,世上再无第二个人了。

    所以万岩心甘情愿的自认为郁千惆是他小兄弟,小兄弟有难,他这做大哥的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只可惜现在的小兄弟生死未卜,他却没有尽到做大哥的责任。他不由喃喃道:“曾经,我也这样问过一个人,他的回答你想不想听?”

    沐晚肃然道:“将军请说。”

    “秦时明月汉时关, 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 不教胡马度阴山。正是有了将军这样的人保家卫国,才使得外族不敢践踏我中原领土。将军振臂一呼,自有百万军民相随,我等草民倒是拖累了。”万岩将那时郁千惆的话一字不漏的复述了一遍,字字铿锵,仿佛郁千惆就站在他面前娓娓道来。

    此话借诗言情,开头道明了战场的残酷,将军百战死的悲壮,又极力推崇战士们的丰功伟绩,最后顺理成章的将人推上高位,升华至民族情感。在如此大义之情面前,个人的情感显然微不足道,不着痕迹的回绝了将军。

    沐晚愣了许久,不得不佩服说此段话的人,他哪知道这话正是郁千惆所说。愣愣的问道:“不知此人是谁?”

    万岩吁然一叹:“他是我的小兄弟,此生此世唯一的小兄弟,可惜命运多桀,如今我都不知道他身处何地,是生是死?”

    沐晚不免惊讶:“以将军的能力都不能找到他吗?”

    万岩惨笑道:“何止,再加上那厮的势力都找不到他!谁让小兄弟太过聪明,他想掩藏,怕是任何人都找不出来。”

    他口中说的那厮便是元承霄。

    初次相见时他虽觉得元承霄傲慢无礼,但对小兄弟确实一片赤真,便放心的将小兄弟托附于对方。谁知这厮不知做了什么事再次伤了小兄弟的心,否则小兄弟为何远走天涯,连至亲之人都不肯相见?

    沐晚听得糊涂,心道那厮是谁,正想开口相问,万岩十分担忧地道:“小兄弟纵机警聪明为常人所不及,但毫无内力在江湖行走终是太危险,我真怕……”

    机警聪明,内力尽失?一瞬间让沐晚想起了郁千惆,这行事作风重合度甚高,十有八九是同一个人!不然何以郁千惆会熟悉万岩为人,会有应对方法?

    当下沐晚叹道:“将军所言让小的心中神往,不知今生能否有幸见得一面。”

    万岩突然醒悟,自怀中取出一幅画卷,乃是白天方便让士兵们寻人由元承霄所画的描摹而来,描摹了很多幅。他虽不耻元承霄为人,却也佩服此人极擅工青,画得形神皆似,几乎跟小兄弟无二致,便偷偷取了一幅塞在怀中,以备不时之需。

    沐晚不用瞧第二眼,便知道他猜对了,正是郁千惆,郁千惆就是小兄弟!不过郁千惆显然不想有人找到他,所以才会特意说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见过或者认识他。

    沐晚只得假做第一次见到画中人,赞叹道:“难怪将军对他念念不忘,此人眉宇间似略带忧愁,但整个人气韵天成,风华绝代,当之无愧的美人!”

    万岩一愣,忽然哈哈大笑道:“气韵天成,风华绝代,你倒是会形容!我初见小兄弟时,只觉此子惊艳已极,到底惊在哪里却是说不上来,你这话倒是恰如其分!”说着,他突然靠近沐晚,伸手捏住沐晚的下巴,眼眸眯起,低低赞道,“不过,你也是个美人!”

    沐晚一个劲儿的夸郁千惆,自然让万岩倍添好感。

    十四 相见争如不见

    两人距离突然如此之近,沐晚吓了一跳,一颗心无法控制的扑扑乱跳,惶急道:“将军……将军对小兄弟的情感让我……让我好生羡慕……”

    万岩嘴角一弯,爽朗的大笑道:“我倒是想,可惜阴差阳错,我与他有缘无份,既已明白,我便早已抛却心中绮念,不如与他做兄弟做朋友快活些!所以你不必羡慕,也不用嫉妒!”

    沐晚面上一红,不想这万将军心胸如此开阔洒脱,非寻常人可比!他想起了临行前郁千惆跟他说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城不可一日无士,将军若危,此城更危已,百姓哀鸿遍野流离失所,非你我所愿见也。万望与将军陈述实情,共商抗敌之策!”

    郁千惆还说,不必担忧他性命,他自有办法脱身。

    如今想来,不正是因了万岩胸襟磊落、气概豪迈,郁千惆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郑重交待沐晚不要暗害其性命;而也正是郁千惆的聪明细致、风华无双,初次相见便折服了万岩,换作旁人,定是无论如何办不到的!

    所以两人尽管相识很短,彼此间惺惺相惜,已成君子之交。

    至此,万将军虽有遗憾却也坦然!

    万岩突然疑道:“不对,你见过他?”

    沐晚心神皆一惊,呐呐的回:“没……没……”

    万岩道:“此画像上的面貌神态虽说与小兄弟一般无二,但只有见过他的人才知道真人的风姿气韵是画画永远画不出来的!你肯定见过他!”

    沐晚不想他脱口对郁千惆的称赞竟会泄了他的底!怎么向郁千惆交待呢?可是亲口答应了不说出对方的行踪……

    郁千惆的哑穴早已自动解开,左脚也恢复了正常,但既然要假装,自然要装到底。当得到沐晚传来消息已得手,郑前兴奋得依约前行时,心中暗暗担忧万将军与沐晚,不知道两人是否已说开前因后果,是否联合起来商量好了对策,不自禁的皱紧了眉头。在旁人眼里,此刻的“她”清丽无双、秀眉微蹙,别有一番风韵。

    这个旁人不是别人,正是郑前的同伙杨烈,奉命留在这里看守“沐晴”。

    美人在前,纵是铁石心肠也要心猿意马,不过郑前临去前再三交待杨烈,这期间不能轻举妄动,好生看守沐晴,绝不能让她逃脱坏了大事!虽然是一个残疾哑女也不可掉以轻心!

    凭短暂的相处及察言观色,郁千惆断定杨烈此人无论是见识武功都差那郑前远矣,此刻仅剩他一人,正是脱身的良机!当下打着手势,指指自己小腹,意思是肚子饿了,想吃东西。

    杨烈会意却摇头道:“姑娘只能暂且忍耐一会儿,待我郑哥事成回来之后,定给你好吃好喝。”郑前再三嘱咐不能离开沐晴半步,否则拿他是问,他不敢不遵守。

    郁千惆假装饿得头昏眼花,手抚小腹,眼睁睁的看着杨烈,一幅可怜无辜样。

    杨烈受不了他这幅表情,暗想这哑巴瘸了一条腿,又无武功,谅也逃不到哪里去,不如便去柴房给她端两个馒头过来,发发善心,保不准让人姑娘家感激涕零呢。

    这么想着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郁千惆见时机已到,拿起桌上的铁制烛台,从背后猛追而上就向杨烈后脑勺砸去!

    他千算万算,终是算错了一样,此刻他男扮女装,长裙曳地,是三寸金莲袅娜缓步之妆扮,岂容他一个大男人三步并作两步的狂奔走法!还没走两步就被裙底绊个正着,身子向前便倒,烛台脱手而飞!而杨烈听得风声反应相当迅速,回转身来伸手一捞,郁千惆整个人倒在他怀里!

    杨烈瞧了瞧倒地的烛台,又瞧了瞧眼前惊慌的容颜,怒道:“你想干什么?”

    郁千惆暗暗叫苦,心想这沐晚可把他害惨了,这穿得什么衣服!如果不是衣服,他早已得手脱身,现在倒好,反而是羊入虎口!心念电转,突地一低头,不避反迎,整个儿往杨烈怀里钻。

    杨烈被扑个温香满怀措手不及,心神皆一荡。岂知郁千惆表面上是投怀送抱,让杨烈放下戒心之际,双手用了吃奶的力气往杨烈腰间软肋穴按。

    他没有内力,认穴之准却是分毫不差,虽不能成功制住杨烈,却让杨烈有一瞬间的软麻无法动弹,他趁机脱身,打开门就向屋外狂奔,同时不忘用力撕烂外裙,这样在奔跑之际方不至于再次被绊倒!

    没有内力强自用外力所制的穴道能坚持多久?不一会儿杨烈自身后追上来,口中叫骂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郁千惆正感绝望之际,一道光影在黑暗中划破长空,杨烈哼都没哼一声扑通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一人如鬼魅般倏然现身拦在郁千惆面前,身法之快无以形容。

    郁千惆本是全力奔跑,自收势不住直撞入来人怀中,抬起头时,巨大的阴影与晕眩感直击心身,惊得呼吸都停滞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元承霄!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郁千惆心中念头尚来不及转,元承霄已经封了他的昏睡穴。

    元承霄将他抱起,盯着怀中人,眸内满是不可置信与伤神之色,喃喃道:“你为了躲避我,竟不惜此种打扮……往常你最恨别人将你当作女子……”。

    经由哑巴连比带划的将事情经过完整重现,元承霄绝顶聪明,一下子想到了其中的关键人物,派人去调查并寻访那哑巴姑娘,知道了比武招亲的戏码,依据旁人的相关描述,隐隐猜出那招亲的女子为郁千惆假扮。也知道途中生了变故,一路追寻到此,他不惜亲自出马,恰巧看到了狂奔的两人。

    夜色虽暗,但郁千惆一身的月白长袍,在黑暗中犹是晃眼。那熟悉的身形曾几何时一直是他梦里苦苦寻觅的良人,怎会因为外观被刻意妆变而认不出来呢!

    最后郁千惆一头撞入他怀中,那种怀抱着的感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激彻了他整个身心,为妨这心尖上的人儿再一次从他手中溜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封了郁千惆昏睡穴,历尽艰难再次找到的人怎么也不能让其逃脱了!

    元承霄将郁千惆带回客栈时,脸色相当难看,旁人都不敢惹他,他着人端了热水与干净衣物进去,就再不允许任何人踏进房门半步。后面又只允许费离一人进去探望诊治,连贺瑞钦与苦儿都被拦在门外!

    两人焦急地等候着,约莫一柱香功夫后,元承霄开门与费离一同出来,脸色阴沉,不发一言。长长望了一眼贺瑞钦,微微侧身道:“贺前辈,请……”

    “你……”贺瑞钦觉得此人甚霸道,伸手指了指他,说了一个字又顿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与苦儿两人一同进入屋内。

    郁千惆的穴道早已解开,不知何故依然昏睡着,已恢复正常面貌。是元承霄亲自给他换的衣裳,全身都清理了一番,此刻干干净净的躺在那里,容颜宁静而安祥,仿佛睡得很香。

    贺瑞钦轻轻探其腕脉,顿时脸色大变,没想到这毒比他预料的还要扩散得快,照如此下去,千儿连三个月的时间都没有了!显然那费离也毫无办法,只不过给他喂了颗宁神静气的药丸,所以他才能睡得如此平静安祥。

    元承霄背负着双手只身站立在房门外,半晌都不动一分,默默的想着费离的话:此乃罕见的慢性毒药“瑶池花”,从无解药,至今未听说过有人能在此毒之下生存,郁千惆能活到现在实属奇迹……

    他听到这里几乎站立不稳,如果不是面前的是费离,是他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换作别人,他定以为是在这里危言耸听瞎说一气,是因为妒嫉而盼着郁千惆死,早将其一掌毙了!而由费离口中说出,由不得他不信!事实残酷如斯,宛如利刃直抵心脏,一瞬间让他手足皆冰,心神皆碎!

    不过,费离随后而来的一句话又让他心中燃起微微的希望之火!费离说,不知道那是否有记载此毒医治之法……可是那是否真的存在还未可知,如果真的在贺瑞钦身上,贺瑞钦又怎会不拿出来救郁千惆?要么根本没有记载,要么根本不在他身上。或者说他宁愿见死不救也不愿交出?凭贺瑞钦的言行举止及对郁千惆的关心程度,最后一种可能微乎其微!

    费离不忍也没说的是,郁千惆所剩日子不过百日,便会魂归地府。

    元承霄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他心神再恍惚,耳力灵敏依然,身后房门打开的声音,几人走出的声音,他一一听在耳内,那熟悉之人的气息他也敏锐的感觉到——似乎是看到他站在门口而呆愣住,脚步骤停,半晌没有再向前一步。

    他几乎要转身冲过去,不管不顾旁人所思所想,只想将少年搂在怀中,刻进心间,再不让其从他手中脱手而飞!

    他有很多话想问少年,是怎么中的毒?何时中的毒?为何要离开他?难道真的只是报恩?可是他胆怯了,他知道少年一直在刻意避开他,如果他逼得太紧,会否适得其反?

    身后之人终于上前一步,用他铭刻进骨子底里的声音低低道:“谢谢元公子相救大恩,在下不知……如何报答。”

    元公子?呵呵,这么客气又生疏的通称……元承霄竭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激动与愤怒,闭了下眼眸,待心绪平复之后,转过身微笑道:“郁公子这么聪明,怎会不知道如何报答?”话语连讽带刺,也刻意将称呼改了,用以“回敬”!

    郁千惆微微变了脸色,很快恢复如常,淡淡地道:“若是聪明,又如何要元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救?”

    元承霄哈哈大笑道:“我元承霄又岂是那心胸狭窄之人,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郁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郁千惆颔首抱拳道:“虽则如此,还是多谢。”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打太极讲客套,装作萍水之交,没有一句真话,听得旁人云生雾里,面面相觑又都作不得声。

    十五 有情还似无情

    旁人纵使无法忍受这难堪而奇诡的气氛,却也不知道如何去打破,任由两人僵持着。

    终是莫晓兮大胆,第一个上前道:“在下莫晓兮,久仰郁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终于见到郁千惆真人了,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眉目如画!这也就罢了,奇异的是明明目光清澈无任何妖娆之气,言行神色坚定不容亵渎,偏偏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气息!

    这般矛盾又和谐的齐聚在一人身上,更是产生了非同一般震慑人心的效果,令人无法不怦然心动!

    难怪元承霄会那般称赞,念念不忘!

    他还注意到郁千惆头上的发带,正是一条简约的蔚蓝发带!所以元承霄才禁止任何人系这种发带,只因这样一条简单的蔚蓝发带,仅允许郁千惆一人独有!

    而衣服,元承霄亲自给郁千惆挑选的衣服,有别于他门下弟子统一的白袍,是一种极浅极淡的蔚蓝,比天空还清浅、还纯净!更衬得郁千惆长身玉立,风姿静雅!

    他莫明的心里涩得慌!

    郁千惆有微微的怔神,很快颔首道:“过奖,莫公子你好。”

    元承霄鬼使神差地一把拉过莫晓兮,翘起嘴角,故意轻昵地道:“晓兮,我说过,那已是过去的事了,你勿须介意。”暧昧的语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的关系。

    莫晓兮突然被大力拽过去时还未缓过神,又听元承霄作如此惊人之语,心中涩感更重,总算明白元承霄带他出来的目的,不过是想着时刻拉他出来作挡箭牌,故意引起郁千惆的误会,狠狠的气一下对方也好!

    可惜眼前的郁千惆仿佛早已猜到,在一怔神之间已经将心绪全部调整完毕,让旁人再也看不出什么。

    元承霄内心失望之极,而莫晓兮不禁疑惑,心道此人确实是冷酷得不近人情呢,还是太擅于隐藏自己情绪?他心中的酸涩感更重,明明主人翻云覆雨那般强大,却总是在郁千惆面前失了分寸,任性的做一些幼稚的事情,可想而知,这郁千惆之魅如影随形影响着主人!

    郁千惆淡淡地道:“好好待他。在下不打扰了,就此告辞。”说着,请过贺瑞钦与苦儿,真的就想一走了之。

    姓郁的,你别太过份了!元承霄铁青着脸,微一闪身便拦在郁千惆面前!瞪着眼前这个平静得毫无任何情绪外露的人,这张刻骨铭心的脸,仗着自己喜欢他为所欲为,完全不管不顾别人的心伤!真想亲手撕开他的胸腔,看看藏在里面的心是否乃铁石铸成!

    元承霄内心如翻江倒海,表面平静的道:“别急,喝过我俩的喜酒再走不迟。”

    郁千惆一愣,喜酒?

    “晓兮,我要娶他。”元承霄此话一出,惊了在场所有的人,也包括郁千惆,身子竟微微晃了一下,转过头低低说了两个字:也好。

    莫晓兮更是惊得魂都没了,主人是想干嘛,娶他?他又不是女子,如何娶?为了气那郁千惆,竟要做如此任性之事?

    主人啊主人,你想娶郁千惆就直说,何必这么拐弯抹角还要拉他下水?他在心里疯狂反对的同时,内心深处竟有丝不易察觉的喜悦涌上胸腔!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难道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奢望,竟真的是想和主人在一起?

    不可能,不可能!莫晓兮赶紧将这念头挥开。

    虽说男风开放,但男人娶男人在场的人都是头一次听说,第一次见。楼下掌柜的听了更觉匪夷所思,但客人豪掷万金,再荒唐的事情他也能帮着做下去,当下乐颠颠的去准备了。

    天一庄的人一向行动迅速,加上客栈的人在银子的驱使之下,手脚齐动,动的比以往都麻利,喜宴很快被摆了出来。

    郁千惆静静的坐在一边的桌子旁,很久都没起身,也不动一下,视线一直落在前方,也不知在瞧什么。

    贺瑞钦与苦儿齐齐陪在他身边,偶而四目相对,两相摇头,实在不知道这元承霄搭错了哪根筋!明明乃一方之霸首,在感情之事上却任性到此种地步!

    过不多时,元承霄身着大红喜服缓步下楼,头戴金冠,底下垂着红绥,整个人光茫四射,俊美飘逸,晃眼得很!他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到郁千惆跟前,故意不正眼瞧少年,只向着贺瑞钦作揖道:“此地就数贺前辈年纪最长,敢请前辈暂做元某之高堂可否?”

    贺瑞钦一愣,瞅了眼郁千惆,不知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郁千惆毫无反应。

    元承霄又大声问了一遍。

    却在此时一人大踏步闯入,喝道:“元承霄,你这厮太过份了!”

    众人一看正是万岩,满面怒气,须发皆张。身后跟着一人,端正秀雅、面如冠玉,正是沐晚!苦儿一看,这面貌怎么有些熟悉?他自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哑巴姑娘”!

    原来昨夜万岩起了疑心,认定沐晚见过郁千惆,再三追问后,沐晚不得已将他把郁千惆打扮成妹妹反而被郑前钳制,逼他来此“色诱”万岩,趁机加害万岩等等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万岩将计就计,在府中布下埋伏诱那郑前到来,另外派出一队人马去迎救郁千惆。只是他仍然低估了郑前的武功,此举非但没有擒住郑前,反而让其逃脱不知所踪!而派去救郁千惆的人马也无功而返!

    幸好,再三打听之下才得知郁千惆被元承霄抢先一步救走。万岩自是高兴,想着要来见一见小兄弟,哪知还未进门,传入耳中的便是这么一出荒唐的情景!

    元承霄要当着郁千惆的面另娶他人!他这是要将郁千惆置于何处!

    万岩听得胸腔几乎气炸,为小兄弟愤愤不平,是以一进门便大骂元承霄!

    元承霄眉眼一挑,本就不喜万岩三句不离郁千惆,经常小兄弟小兄弟的挂于口,当下冷笑道:“怎地万将军不请自来,亦要喝元某一杯喜酒?”

    “我呸,谁要喝你的喜酒!还怕脏了我的口!”万岩满脸厌恶,转眼瞧见端坐一旁毫无反应的郁千惆,像一樽石像,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气息。气更不打一处来,怒道:“小兄弟,这厮屡次负你,如今更是做出此等荒唐之事,你还念想他作甚,不如从此以后跟着我吧。我包管比他对你好千百倍!”

    他本是气愤之语,却不曾想会这样脱口而出!他胸怀本自坦荡,一怔之后随即坦然,也不管旁人怎么想了。

    “我绝不允许!”元承霄又怎么能忍受他人对郁千惆有非份之想,就算是言语也不行!不待郁千惆答话,已愤怒的截口道,“就知道你万岩一口一个小兄弟叫得这般亲热,定是不安好心!”

    万岩索性豁出去了,横他一眼,反问道:“既然你能娶他人,我万某怎么就不能娶小兄弟了?”

    元承霄一下哑口无言。

    郁千惆有了丝反应,微微的收回目光,转向面前空空如也的桌子,语气单调而平淡:“但凭将军作主,千惆无所不遵。”

    万岩瞪大眼睛,茫然的看向郁千惆——小兄弟这言下之意?难道……难道是?他不敢置信,一眨不眨的凝神瞧去,吃惊地问道:“小兄弟,你……你刚才说什么?”

    郁千惆并未抬头,语气淡然依旧:“陈规礼教,不过往日旧俗,江湖之人,自当摒弃。只要将军愿意,千惆无二言。”

    万岩呆呆地张开嘴,猛然打了自己一巴掌,疼痛的感觉令他意识到并不是在做梦。他一步跨到郁千惆面前,俯身握住少年肩膀,颤声道:“小兄弟,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愿意?”他脱口而出的话,本是故意气那元承霄,至于其他深层原因也没多想,更没想着郁千惆会应承,且亲口说愿意!?

    以前他自知两人有缘无份,很干脆的放下心中欲念从来不曾多想,而今眼见两人闹到这种地步,已是无法再在一起,而郁千惆不假思索答应,他那心中的欲念如星火缭原再度燃烧!

    郁千惆自己都不清楚为何脱口应了万岩之语!

    此刻的他脑海千般混乱成团,心绪完全被麻木充斥着,与一块木头相差无几,又怎会思虑周全?如何能将此外的意义、将他人的反应一一考虑清楚?!

    他的机警、他的聪明、他敏锐的反应,已完完全全脱离他身躯,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封闭,再也施展不开!

    四年来,他与元承霄没有一刻停止过纠缠,旁人也没有一刻放松过对两人的口诛笔伐。而郁千惆自己,不管如何努力挣脱元承霄的怀抱,竭尽远离对方的情网,冥冥之中注定,他俩谁也逃脱不了谁!

    也好,也罢,自己本就时日无多,此番远走边关,便是不想以往任一亲近之人为他伤心,所以连义兄风若行都不曾告诉!假若真能趁机了结与元承霄的一段恩怨,也好!

    不管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终将随着他的离世烟消云散!

    至于他自己心中的痛,为何会这般痛,他一概不管,更觉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郁千惆很快抬起头,对着万岩笑:“自是真的!”他眸内隐含悒色,面容却笑得灿烂,似喜还悲,两相结合,当真有摄魂入魄之效,惊艳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