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两串佛珠
南阳的皇家寺庙叫普灵寺。 “王爷。” 苏璟微微点了点头：“大师。” 这个老和尚是普灵寺住持的师叔，也是这寺里辈分最高的一个，法号空华。 今日苏璟挂着“查案”的名头来普灵寺溜达，恰巧碰上了他。 “阿弥陀佛，”空华微微稽首，“不知王爷可有空？老衲想请王爷一叙。” 苏璟作恭敬状：“大师有话但说无妨。” “那王爷，这边请。” 空华引着苏璟去了他的禅房。 “王爷可还记得老衲送与王爷的那两串佛珠？” 苏璟想了想，道：“自然是记得的。” 六年前，或者说两个月前他来普灵寺，空华交与他两串佛珠，说是保平安，驱百邪，让他好好戴着。 那是他为数不多收到的与佛家有关的东西，只是他一向不信这个，佛珠拿回去也没有戴过。 空华又问：“那王爷可曾带在身边？” “这……”苏璟尴尬道，“不曾。” 空华听了，倒也没有十分震惊或者愤怒，倒像早就知道了似的，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也罢，都是命。” 他本来准备了许多话要讲于苏璟听，临到出口，却觉得苏璟已经没有必要再听了。 于是他下了逐客令：“想必王爷还在为了修缮款一事奔波，老衲便不多留了。” 苏璟有些迷惑，明明是他邀自己一叙，到头来却只问了一句“珠子在哪儿”，他特意将自己带到禅房，显然还有许多话要说，只是不知为何，只开了一个头。 将人的好奇心挑起却又故弄玄虚地不告诉人家，果然是这些和尚的一贯做派。 苏璟却没有顺着空华的意思起身告别，而是问：“难道那佛珠除了驱邪，还有其他什么别的用处？” 空华看着苏璟，皱着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若说有什么用处倒也没有，百邪之首是人心。它不是用来驱逐妖魔鬼怪的，要说世间也没有这东西——它是用来平心的。” 苏璟：“平…心？” “是。”空华转着自己手上的佛珠，渐渐松开了眉头，“老衲前些日子见王爷，就觉得王爷身上隐隐有股煞气，怕王爷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才送了那串佛珠给王爷。” 他看着苏璟脸上有些晦暗不明的神色，开口宽慰道：“不过老衲瞧着王爷身上煞气已除，戴与不戴，也没什么大碍了。” 苏璟将这话拆碎了琢磨一遍：“大师指的‘不可挽回的事’，是……是我冲动之下回帝都吗？” “那倒也不是。”空华说，“那只是个开端。” “什么意思？”苏璟皱了皱眉，“你不是说本王身上的煞气已经除了吗？” 空华听了这句话，似笑非笑地看了苏璟一眼，说：“倘若那煞气仍存，您日后会做什么，想必您比老衲清楚得多。”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却在苏璟心底激起一阵惊涛骇浪。 在苏璟二十三岁之前一直是没什么野心的，也没有什么拉拢其他人的想法，所有的一切不只过是顺其自然。可是按前世的轨迹，自打从南阳回去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不仅对妻儿下手，还使手段抄了几个大臣的家。 可以说直到前世死的时候，他手上的筹码都是从现在往后六年间一点一点积累的。 现在空华这话，好像是知道他的未来，也知道他从未来而来。 这就有意思了。 “不过就算煞气已除，王爷行事还需谨慎。毕竟……”空华顿了顿，“毕竟自古以来，逆天改命的结果，都不如不改。” 苏璟眨了下眼，好像是听不懂这话的意思似的，而后他沉默良久，突然冷笑了一声：“本王不信。” “既然此事是逆天而行，那上天为什么会让我回来？我既然回来了，又怎么可能放任自己错得更离谱？” 空华轻笑一声，不置可否。 “刚刚大师还说这世上本就无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既然没有，那本王是什么？大师这话岂不是自相矛盾了吗！”苏璟的语气有些强硬。 对于他的态度，空华一点也不惊讶，简短地说：“王爷是命。” 苏璟：“本王不信命。” “王爷命中注定，是要走此一遭的。”空华说，“王爷可与王妃合过八字吗” “当然。”他跟慕远的婚事办的中规中矩，三书六礼，一样没少。八字是他八岁那年指婚的时候就合过的，二十岁大婚又合了一次。 空华：“合出来什么？” “谁知道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些锦上添花的吉祥话罢了。怎么，”苏璟轻笑一声，“我跟他八字不合？” 他一向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即使他跟慕远把日子过成那样，他也绝不认为是八字不合这种玄乎的东西。 “不，所谓‘八字相冲’其实也没什么好冲的，而且王爷跟王妃的八字很合。”空华仿佛在开玩笑，“一个命里克妻，一个命里克夫。” “……”苏璟觉得他跟讲笑话似的，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大师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空华也笑了：“一般来说，这两个人凑一块能以毒攻毒，日子反而会比别人好过些。” 现在苏璟断定，这老和尚就是在胡扯。 空华转动佛珠的手停下了，笑道：“算了，王爷本不信命，不知天道为何会将您送回。但老衲觉得，既然回来了，前尘往事莫要执着，未来已经走过一遭，也不必太过在意。王爷最重要的是当下，相信王爷会找到您想要的答案。” “不过那两串佛珠，是老衲送与王爷和王妃的，王爷不妨拿出来戴一戴，反正也没有坏处不是？” “大师的心意本王领了……如此，本王就先告辞了。” 苏璟走了。 空华没有起身相送，目视着苏璟走出房门，念起了经文。 ………… “大人，王爷回来了。” “知道了，下去吧。”杜梁走出书房，去了苏璟的院子。 “你来做什么？”苏璟问。 杜梁：“听说王爷去了普灵寺，我来问问。” “……问进展？你不是知道吗。”苏璟颇不理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行吧，”杜梁诚实道，“我是来监视你的。” “……”这回轮到苏璟沉默了。 “滚蛋。”他说。 杜梁：“……” 苏璟不耐烦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让我回去？” 杜梁想了想，道：“你才刚来。” 苏璟：“我不管，我要回去。” 杜梁：“不行，最起码要待一个月。” 苏璟：“……我有事。” 杜梁：“什么事？” 苏璟：“急事。” 杜梁：“……” 杜梁：“不行。” 苏璟：“一个月太长，半个月。” 杜梁：“不行。” 苏璟：“……” 苏璟：“那你可以滚了。” 杜梁果真圆溜溜地滚了。 ……然而第二天他又讨人嫌地滚回来了，说要带着苏璟去查案。 南阳对于苏璟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他几乎一点细节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个大概。 于是他只能机械地跟着杜梁走过场。 上次来南阳，苏璟见的第一个人是普灵寺的住持，问寺庙的修缮情况。当时住持说了一大堆话，中心思想是“我不知道，这事不归我管。不过往年钱都是用来修寺庙了的，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 当时苏璟是不信的，当然现在也不信。 杜梁是苏卿的人，这次估计也是苏卿干的事。但是，直到苏璟死，苏卿那边都再没有过什么消息，皇位都让苏泠拿走了还稳坐如山，没有起兵造反，仿佛打定将“不问政事”刻在心里。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修缮款又算什么呢？ 苏璟跟在杜梁身后，打量着杜梁府里来来往往的人，当然不可能看出什么异常。府里的幕僚他也见过几面，也都正常。 然后他们到了普灵寺。 今天的普灵寺分外冷清，大清早的，道上连个洒扫的小阿弥都没有。 “怎么回事？”苏璟问杜梁。 杜梁也不知道。 他们都快走到正殿门口了，终于碰上一个来去匆匆的小和尚，问：“你们寺里的人呢？”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小和尚双手合十，“今日本寺不接来客，两位请回。” 苏璟：“为什么？” 小和尚：“空华大师昨日圆寂了，住持与师兄们正在操办相关事宜。实在不宜迎接远客，两位施主请回。” “……你说…什么？”苏璟不敢置信。 “阿弥陀佛。”小和尚鞠了个躬，转身跑了。 苏璟想喊住他：“哎，等等！” 但人已经跑远了。 杜梁：“行吧，今天进去了也没用，咱明天再来吧……哎？” 苏璟已经抛下他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