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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吻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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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尝到了一股意料之中的索然,与此同时,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也应运而生——

    这要换做是我,我也会把自己不堪的那一面先剖给想靠近的人看,试图以此来吓退对方——

    而且大概率也是以这样一种嬉皮笑脸的方式。

    那股想笑的冲动又回来了,画面一时间就很像是我被他拙劣的小戏法给逗乐了。

    也好。我想。这大概会让他轻松一些。毕竟我推开别人的时候,再吊儿郎当,多少也是在掩盖心里的紧张。

    就在我打算接一句玩笑话,和他一块儿把这点紧张混过去的时候,蜡烛忽然灭了。

    它灭得悄无声息,暗也压得人措手不及。

    我下意识想起立做些什么,冷不丁肩上一沉——

    他搭着我的肩,越过我开始找蜡烛。

    黑暗加深了静谧,静谧能放大任何微小的动静。

    我听到他拉开抽屉的声音,听到塑料袋的沙响,又听到他摸索着找打火机时,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床头柜上的零物发出的声音,或清脆或沉闷。

    终于,“嗒”的一声脆响,他的手里有了火种。再嫁接到烛芯上的时候,黑暗就被驱回了远方。

    于是我和他又回到了最初的格局,映着烛光对坐,只是这一回谁都没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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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就好像是两个人都撑着一口气装熟,直到蜡烛熄灭后,静暗掐断了那口气,才后知后觉彼此都还有没那么熟。

    我和他本质上都不是外向的人,这会儿又都在往本质的深处沉——

    这不是一件安全的事。

    一旦沉到太深处,就会与世隔绝,所以我们都迫切地需要一些玩笑话把我们拉回到岸边。

    于是我侧过头去,望着蜡烛问他:“这蜡烛多少钱?”

    “一块钱一根。”他语气很是悲痛,“肉疼。”

    我笑了,转眼看到蜡烛边上的打火机,不自觉地伸手去够。

    打火机是塑料壳,上头还印着中华烟的图标,廉价,劣质,还有点儿滑稽。

    曾经我家里也有不少这样的打火机,用来点烟和檀香。后来少了,再后来没了。

    我老想着需要的时候就再去买一个,却再也没遇上过这样的时候。

    打火机在我指头间转了个来回,突然点醒了我。

    我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红双喜,递到他的面前:“喏,见面礼。”

    他接过烟,翻转着看了看,然后递还给我,笑着摆摆手:“不抽。”

    我直接拆了包装,拇指抵着滤嘴,推出一支烟来,看着他问:“那你要不介意,我抽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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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舌舔上烟头,猩红就跳亮了。

    我衔住滤嘴,盯着烟头的那一点红亮,思绪又开始涣散。

    这是我平生第二次抽烟。

    第一次大约是在初中。那回我劝我爸戒烟,试图自杀式袭击,抢过他嘴里的烟放狠话“从今天开始你抽一根我就抽一根”。

    他没接我茬,笑着说“你抽一口试试”。

    我抽了一口,嘴里没什么味儿;又猛吸了一口,瞬间被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把烟接了回去,笑得别提有多欢,谁看了都得夸一句“不愧是亲生的”。

    就是那一回过后,我对烟全部的幻想都被掐干净了。这玩意儿在我心里的最后一层纱都没了,从此只剩下赤裸裸的讨厌。

    但时至今日,我有的时候还是会想,这么讨厌的玩意儿,究竟是怎么让这么多人上瘾的——

    又是怎么让他上瘾的。

    ……

    一丝丝细灰的烟腾到烛光的边缘,泯进夜色里。

    我回过神来,缓慢地吸了一口,然后尽数呼出,嘴里还能咂出点儿烟味。

    吸第二口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吸进去之后先把嘴抿上,然后用舌头一点、一点把烟压出来,再吸一口气——深吸。”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看他,依着他的话抿上了嘴唇,试着用舌头将口腔中的烟压出来,视野渐渐地被团起的淡烟占据。

    我深吸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辛辣冲击了我的咽喉,沁往更深处。

    它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的快感或享受,只有刺痛和苦涩。但我偿了愿,就多少觉得圆满。

    抽到第三口的时候,我渐渐有了一股眩晕感,精神隐隐发轻,像一只掺杂了许多空气的氢气球,沉甸甸地想往上走,却不怎么能飘得动。

    第四口,吐出的烟猛地上冲,猝不及防被它迷了眼,突然的刺痛差点把我的眼泪激出来。

    我立刻转头揉眼睛,正瞎着呢,手里的那包烟就被他接走了。

    眼睛缓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抽出一支烟了,刚要去够打火机,被我一把摁住了手。

    “走一个。”我叼着烟往他面前凑,牙碾着滤嘴,抬了抬烟身,示意他用这个点,“我想玩这个很久了。”

    他一愣,很快又笑,一边往嘴里送烟,一边还跟我鬼扯:“妹妹,烟点烟,霉三天啊。”

    我连眼皮都懒得跟他抬:“我霉了三年不止了,不差这三天。”

    “好!真性!”他突然神经质地喝了一声,咬住烟嘴,用力之大,凶神恶煞,“哥哥就陪你走一个!”

    说着,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圈,煞有介事地伸到我眼前,蓄力卯足了劲儿,到头来只是轻轻地一弹烟身。

    烟灰扑簌簌地落了一地,猩红一时更明。

    两支烟终于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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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抵是吻得浅,分开的后一秒,他嘴里的那根烟就熄了。

    他懵了一下,又凑上来点,还转着圈啄,把边边角角都烫了一遍。

    谁都没想到空气居然能这么潮,那根烟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居然半天都没点上。

    我憋不住地笑,他让我别笑,自己笑得比我还欢。烦。

    最后他捏着烟身,对准了点了很久,直到烟头红透,他吸了一口,看着火星跳亮才松开手。

    青灰色的烟化成一条薄雾漫漫的河。

    河的两岸,我和他各抽各的烟,交流也多余。

    烟让那些会在沉默中感到拘束的人自如。

    我的精神忽地又轻了。氢气球里的空气被提出去了一部分,球身晃悠着又浮起一些。

    恍惚中,我好像有点儿懂了,让他上瘾的也许不只是烟,还有时间——

    一段短暂地出离过后,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好像灵魂的避世桃源。

    我自己虽然不抽烟,但也有过类似的体验——

    写作就是那段让我上瘾的时间,而文字架构出的世界,就是我的避世桃源。

    他需要烟,而我需要文字。

    他没有文字,所以需要烟;

    而我正因为有了文字,所以根本不需要烟。

    ……

    抽完最后一口烟,我眼前清晰了起来。头还犯着晕,灵台倒是前所未有地清明。

    尼古丁的辛辣还硬抵在我的软腭处,刺激着我的喉咙;口腔里净是涩味儿,怎么呼气都散不掉——

    我果然不喜欢烟,也再也不想碰这玩意儿。

    我扬了扬手里的烟头,示意他给找个去处,没想到直接被他接了过去,徒手几下搓灭了。

    火星在昏暗中飞溅,他的指间好像放了一场烟花——

    太漂亮了。

    我几乎忍不住惊叹。

    我没有想到,人生中的最后一根烟,居然灭得这么精彩——

    那一刻,我感到空前的圆满。

    我想我可以再也不用惦念烟这玩意儿。

    我上不了瘾,也不想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