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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来临

    来人是沈千川,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衫,十分讲究的把衬衫塞进裤子里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粒扣子,露出男性味十足的喉结和颈部。

    这身装扮在周予微眼里算的上是很骚气的,最起码跟她在一起时沈千川没有这样穿过,她挑了挑眉毛,状似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颈后袖口,调笑道:“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器了。”

    “只能算是巧合吧。”沈千川在她周围看了一下,笑问:“怎么没跟你朋友一起?”

    他当然也是指陆拾白,周予微知道沈千川对于自己那种剪不断理还乱,想要救又救不了,想要拥有又得不到,想要放弃又放不下的微妙情感,沈千川心细,她和陆拾白的关系自然是很快就调查的一清二楚,也明白他话带试探,但是周予微对于沈千川早就没了那种相互依偎的恋情,早就变成了朋友关系。

    “总不能天天都腻歪在一起,偶尔约一约就好,你呢,在这儿找乐子?”

    沈千川长得十分惹眼,是一种俊美风流的感觉,在这个荷尔蒙攒动的地方,自然少不了招蜂引蝶,说话间就有一些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围在他身边,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清秀的男孩子。李二的酒吧百无禁忌,这种现象十分常见,周予微习以为常冲他挑了挑眉毛,示意他不必因为她在旁边就放不开。

    一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女孩和他打了个招呼,言谈间尽是撩拨之意,手已经不自觉的向他的胸口摸去,人顺势也要坐到他怀里来,这姑娘也是酒吧一条街的常客,举手投足间就像磕了春药,只要顺眼就能上床。看来两人相当熟识,沈千川笑得彬彬有礼,用一杯酒将人搪塞过去,客气又疏远。那个姑娘明显也是晓得沈千川脾气秉性的人,不做纠缠,笑意盈盈的摸了两下胸口腹肌占占便宜,端着酒走了,走的时候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周予微一眼。

    周予微今天没喝酒,一只闷头喝着苏打水,人因为头痛清醒的很,她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百无聊赖的想着她和沈千川在一起的日子。

    沈千川这人天生下来就是个太阳一般的人物,优越的家境把沈千川养成了处处得体的男人,学业事业一点不含糊,又很会玩,是真正的人人都欣赏,想要与之交好的人,在人群中永远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一呼百应。

    周予微至今没想明白这样的沈千川能喜欢上自己的原因,直到现在,两人分手三年,依旧是好友,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沈千川在人家交往中很有分寸,沉稳有度,就像圆圈中的圆心,把每一个人的关系都控制在应该归属的位置,跟每一个人都保持着一种让人舒适的距离,在每一个复杂的关系里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自己有幸被他纳入最相近最核心的圆里,被这么多年悉心照顾,温柔以待,差点就忘记了这个人骨子里的冷静理智,他永远都在最合适的时候干最理智的事情,包括感情也是一样。

    哎,这是苦。

    她在心里默默叹气。

    “这学期快结束了,有什么打算?”

    沈千川的话拉回了周予微缓慢的思考,他想了想说:“公司最近在这儿有个新项目需要跟进,还打算在这儿建一个分公司,我过来镇镇场子。”

    “恭喜恭喜。”周予微敷衍了两句,知道沈千川绝对不是想要说这些,于是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害,老爷子这不是光荣退休了嘛,想要搞个杂志,文学类的,也不学术,当个乐子,只面向高校,就想着能给学生们做个引路的。”

    老爷子在学术上的贡献是有军功章的,一生奉献桃李满园,周予微对老爷子很是尊重。

    “老爷子真是让人尊敬。”周予微这话是由衷之言。

    沈千川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笑到:“老爷子之前一只念叨你,你不也做过她学生嘛,有闲情的话,你给贡献点稿子?”

    这话算是高抬了,老爷子一声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比周予微排在前头的不知凡几,能够让老爷子念叨,无非就是之前沈千川的女朋友身份和沈千川在老爷子面前说的好话了。

    沈千川见她神色有些恍然,也不再往细里说,反正离项目落地还早呢。他眯着眼看着周予微被衬衫领子包裹着的颈子,笑了:“就给你说说,写个稿子而已,不着急。”

    焦头烂额的六月份很快过去,七月的天气已经炎热到了酷暑的级别,学校的行道两旁种着许多梧桐树,为校园里洒下一片清凉,树荫下方还种着许多的彼岸花,此时正是花期,红艳艳的开成一片。

    而这些在周予微眼中,都是带着鲜血淋漓的。

    七月八号是永恒的时间转折点,二十八年前她在这一天呱呱坠地,十六年前她又在这一天弄丢了予清,自那时起,本应该欢天喜地的生日就像是一场漫长的凌迟酷刑。她觉得她的四季和时间,跟正常人比起来都是本末倒置的,七月是她难以面对的严冬,她就像是苟活着的蝼蚁,想嶙峋的猫狗一般,缩着尾巴,垫着脚尖,小心翼翼的煎熬过每个七月,相拥着不受控制的噩梦与痛苦,反复咀嚼着自己的罪责熬过七月八号这一天,然后才是属于她的,自欺欺人的,如释重负的“春天”。

    她试着研究过小孩子的记忆一般是从哪个年龄开始在脑海里扎根,她会想起自己的记忆源头,绞死了所有的脑细胞,只是勉勉强强记起自己四五岁时因为生病一个人在家独自坐在家里看着昏黄天空的记忆。

    记忆中零碎的画面都是上帝视角,没有时间轴,许多画面含混交织在一起,甚至开始让她怀疑这些事情究竟又没有发生过。

    周予微总是在想,予清丢的时候那么小,在四岁小孩子的脑袋里,究竟能够记住多少事?他如果真的平安长大,现在还会记得自己嘛,哪怕是自己最后的恫吓也好,不然万一哪天他找到了予清,予清却像个陌生人一样什么都忘记了,不愿意认她,不愿意回家,这该如何是好。

    明明小时候的予清小时候软糯又粘人,身上还带着一种浓浓的奶味,奶声奶气的喊着“姐姐。”伸出小胖手想要姐姐抱抱。

    她机械的做着手头的工作,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象却是让她越发颓唐,仿佛予清不愿意跟她回家,仿佛已经找到了予清一样。

    竟然让她生出些莫名其妙的委屈来。

    打开网页,刷出几条新的寻家启示,并没有和予清条件相近的孩子,又打开手机,留意下警方公众号上的寻亲通知,依旧一无所获,僵硬的滑动着手机的界面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想着,要是予清真的不认她……

    算了,不认就不认吧,周予微用手撑着额角,困倦的想着,能够找到就已经是烧香拜佛的事情了。

    想要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这时候却又看见工作群里的通知:“需要各班来几个同学到教务处取一下建模大赛的获奖证书和奖品。”

    这时候怕是学生都回家了,取什么奖品?

    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还是打开手机,在大二软件工程系的群里艾特了一下班长,希望他如果在的话能够取一下。

    “周老师,班长回家了,我去取吧。”

    周予微看着头像是一副蓝天白云加宠物的陆拾白,轻挑眉毛。

    在群里给他回复了个OK的emjio ,周予微收到了陆拾白的私发消息。

    “周老师下午有空吗?”

    看到这句话,周予微不禁想到了上次两人尴尬的分别,不由得感觉后腰酸痛。

    “下午有会。”

    陆拾白看到这个消息时觉得周予微是想拒绝,他还在为上一次他惹哭周予微而愧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寥寥几句隔着手机屏幕的交谈,他却从中看到了对方深深的疲乏。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两人一起共登极乐之后,他一想起周予微心里急就像有几千只小猫在抓,让他忍不住就想食髓知味的要更多更多。

    “那晚上呢?”他又回复了一条。

    晚上……

    周予微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晌,想到了陆拾白挺拓的眉眼,鼻梁高挺,眼窝也比别人深一些,双眼十分惹人怜爱,衬托的眼睛像湖水一样荡漾,湖水里似乎是藏着什么扑朔迷离的危险,泛着天真又邪气的神采。

    可这气质却总让人莫名其妙的觉得可靠和沉稳。

    今天是七月八号,周予微答应了要回家过生日,但是她不想一个人睡觉。

    “晚上我要回家吃饭。”然后又补了一句:

    “吃完饭来找你。”

    周予微回到家时,徐昭应该是刚和母亲顶完嘴,母子俩都是气得满面通红,周母气得直喘气,不停的用手在胸口顺气,徐昭看见周予微进门一脸的委屈,气鼓鼓的撅着嘴。

    周予微摸摸徐昭头顶的软发问:“怎么了?”

    周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还带着压抑着的怒气:“一天天的不好好学习,就知道玩游戏,说他两句就顶嘴,又叫又跳的一点也不听话!”

    徐昭使劲的抿住嘴唇,皱起眉毛相当不忿的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了又忍,再也无法忍受的冲厨房尖声喊道:“我不听话你们别生我啊!哥哥倒是最听话,你们把他找回来呀!”

    周母闻言,在厨房里“咣当”一声摔盆。

    徐昭则是气急,拎着书包推开周予微夺门而出,把门摔的轰响。

    周予微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沉闷的心情在此刻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不知道是应该追出去先叛逆的徐昭找回来,还是应该先去安慰在厨房掩面哭泣的母亲,在原地呆楞半晌,竟是连迈出一步的勇气也无。想要说点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噎住了一片名为自责的羽毛,那些安慰的话都坠了铜铁,怎么也不能顺畅的突破障碍,在声道里上上下下,刮得她五脏六腑快要出血,呼吸都热辣疼痛。

    童言无忌最伤人心,但是她有什么资格责备徐昭,他什么都不懂。

    周予微从地上捡起小铁盆,颤抖着张了张嘴,终于从喉头吐出一个音节来:“妈……你歇着吧,我来做。”

    周母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转身就要出去找徐昭,周予微知道母亲的强势暴脾气,害怕在她外面给徐昭难堪,十多岁的男孩子最要面子尊严,这时候伤了不好,于是回头道:“妈,有什么事儿回来说。”

    就在这时,徐叔叔回来了,徐叔叔沉默寡言,但是今天明显心情不错,本来是脸上带着笑意的,结果碰到一脸怒意的周母。

    “你还知道回来!”周母终于找到了能够撒气的出口,冲着徐叔叔吼喊着:“你管管你儿子吧,我是管不了了!”

    徐叔叔的笑意就这么僵在脸上,声音中都透着愠怒:“爱管管不管拉倒!”

    “徐冠军!你再给我说一遍!”周母尖利的声音几乎大的能把耳膜震碎,紧接着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

    周予微指尖掐的有些泛白,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她觉得她要是再不离开,她就要崩溃了。

    从沙发上拿过挎包,大步摔上家门走出去的时候,周母和徐叔叔还在争吵到底是谁把周予微气走的。

    一团乱麻。

    生活为什么这么糟糕,为什么这么烦躁。

    都不能少说两句么。

    求你们了。

    周予微并没有走远,就在停车场附近找了一个还算阴凉的地方,七月的太阳在六点多的时候还没落下,天依旧热的心烦。她点起一根烟,使劲的吸了两口,摸出手机打电话。

    陆拾白明显是在等她,“喂,周老师?”沉稳带着磁性的声线里掺着笑意。

    “你在哪?”周予微无力的垂着脑袋,低声道:“我去找你。”

    “心情不好?”陆拾白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低气压,“没吃饭?”

    “没胃口。”

    “那去上次那个餐馆一起吃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