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父过往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红灯暗下。

    手术很成功，但舒黎身体状况不大好，仍需留在病房观察。庭焱隔着整面玻璃向病房里看去，只见舒黎面色苍白，浑身插满了管子，连呼吸都要依靠机器来维持。

    庭焱懊恼得不行，恨不能里面躺着的人是自己。他坐到一旁的长椅上，将脸埋在手中。

    脱离危险的等待时间很长，但他并未离开，一直守在病房外，希望能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向他道歉。

    他开始回想自己所做的一切，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理亏。虽然舒黎在网上发了那种视频肖想自己，但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他的心意，对自己虽然热情但也保持了相对的距离感。

    若非那突然跳出的网站，他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舒黎的心意，只当他的好是出于感谢与同学情谊。

    从前他就很讨厌同性恋，因为觉得他们长得就跟普通男人有很大差别，大多都娘里娘气的，不管是语言还是动作，都让人膈应得恶心。再一想到他们总是幻想着和男人做爱，甚至可能无时无刻盯着身边所谓的“哥们”，就觉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庭焱几年前就被男人表白过，还是关系特铁的哥们。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恶心。再一想到曾经这哥们对自己总是勾肩搭背的，又时常拿自己喝过的水瓶，就更是膈应了。当场就跟人绝交了。

    后来他在网上偶然看见了对同性恋的描述，什么爱干净啦、爱打扮啦、举止女气之类的，简直和他对那哥们的第一印象一分不差。

    因此初见舒黎时，庭焱一看他那白白净净的模样，就觉得他肯定是个gay，必须敬而远之。这第一印象就不怎样，后来见他又是那么一副冷漠懦弱相，便更是有意见了。

    哪想居然被安排到自己身边了。

    后来偶然发觉他人不坏，给自己送生日礼，自己还阴差阳错救了他一次，羁绊便更深了。倘若没有那个莫名冒出来的网址，他或许会和舒黎成为关系更好的朋友才是。

    虽然他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舒黎想着自己自慰，但是吧……毕竟他又没当着自己的面明说，也没想向他索取什么感情。虽然他觉得背后意淫这事儿怪恶心的，但……但其实好像也没那么辣眼睛。倘若如果不是今天情书这事再凑上一帮人起哄，或许他也不会这么生气。

    而庭焱内心深处更不敢承认的是，其实……他觉得那视频还是有那么点美感的。

    不过他是真没料到舒黎的承受能力会这么差，虽然平时看着也挺瘦弱的，但他没想到身体状况会是真的不好。

    总之挺愧疚的。

    他想，等舒黎醒了，自己肯定不再追究此事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还想和舒黎做回朋友。至于舒黎的心意吧，就当今日这事没发生过，装作不知道就是了。

    就在这时，两个男人匆匆跑来。

    庭焱抬头望去，是上次见过的舒黎的父亲，还有那个不知身份的男人。两人面色焦急，还都穿着正装，大概是工作期间闻讯临时赶来的。

    庭焱向二人问好，看似镇定，其实内心特别紧张，特别心虚。毕竟若要追究此事，也确实是他的责任。

    但舒黎的父亲并未对庭焱质问指责，而是向他道谢，感谢他又一次救了舒黎。庭焱明了，舒黎的父亲定是匆匆赶来还不知缘由，不然绝不会对他好言好语。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舒黎的父亲便向他微微一鞠躬，走到了玻璃墙前，紧张专注地望着里面仍处于昏迷状态的舒黎。

    见此，庭焱也不便再说，打算晚些再向他交代。

    不久后，舒黎脱离了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但由于药效未过，加上他本身状况就不太好，所以仍未苏醒。庭焱便借此机会向舒父坦白一切，讲明了其实是自己的一时冲动导致了舒黎的昏厥。

    他没敢向舒父坦白一切，比如那个满满十八禁的私人网站，只说是自己无意间发现了舒黎的心意，自身又因为往事对同性恋颇有微词，于是在舒黎替同事告白时产生了误会，口不择言导致舒黎情绪过激害他进了医院。

    舒父也没料到居然是这么回事。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自己的儿子居然又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且又是一个对同性恋有些意见的男人。

    舒父转头从病房小窗往里看去，眼见舒黎还在沉睡，回过头来叹了口气道：“大概这就是我的罪孽吧。”

    庭焱不明所以，舒父却是开始忏悔。

    “庭同学，谢谢你把我们家小黎送来医院。别在意，这不是你的错，真的。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小黎。我……其实我和他一样，但比他无耻多了。”

    “那年代大家都不懂什么叫同性恋，只知道是男人喜欢男人，女人喜欢女人，那怎么行啊？都说这违背祖宗教训，肯定是西方传来的糟粕，肯定不行的呀！要是听说哪家哪户出了这玩意，肯定是要被嫌弃的。总听人在背后嚼舌根，那谁受得了？所以就算出了这玩意，肯定也是不敢往外说的。”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后悔。其实那时候我特喜欢一个男孩，但那时候忌讳这个，大家都觉得这可怕，跟洪水猛兽似的。都说得结婚生子、传宗接代，都说是义务，是天性。可如果是同性恋，肯定就做不到了啊。所以我就一直没敢承认这事儿，对父母也没敢提起过。”

    “我父母特别希望能抱个孙子，我也觉得是得有个孩子，但心里又很害怕，生怕被人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然后我就骗了个姑娘结婚，和她生了个儿子。我以为我能骗过她，也能骗过自己，但不行，我真的做不到。”

    “年纪越大我就越后悔，而且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男人，这根本改不了。没办法，我和我妻…前妻坦白了，告诉她其实我喜欢男人。她特别愤怒，也觉得我和儿子特别恶心，所以一个人回了娘家。邻里间的八卦传得真的很快，没过多久大家就都知道了。”

    “那时候我忙，又和……又和我身边这位正在交往，所以对小黎难免有些疏忽。人言可畏，大家都说他是同性恋的儿子，肯定也会染上一样的病，那时候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我也是后来，在小黎出了事之后才知道的。我真的是个很不称职的父亲。”

    “我特别后悔当初做了那些事，但事到如今，什么也挽回不了了。我就希望能看着小黎好好长大，别像我一样做一个这么失败的人。也是他出了事我才知道，原来他也喜欢男人。他被喜欢的男孩拒绝，又被人欺负，最后不得不进行心理疏导。但我居然在他受伤后才得知一切。我对不起他。”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我害了别人，却报应在了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