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疑云

    关于那张奇怪的小卡片，过了几天，庞锦辉也没有提起，可能他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衣服口袋里被塞了这张卡片，也侧面说明那张卡片没那么重要。程渝彻底放了心，暂且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按照日历，现在已经要入秋了，可天气还是一样燥热，不见一点秋天的影子。大概是S市“秋老虎”的余威还没有过去，不过时令的鲜果越来越多，程渝每天给晚归的庞锦辉准备不同的水果拼盘，倒也乐得自在。

    今天李远山晚上才有课，于是他早早出来赶上跟程渝一起买菜，程渝在太阳下走了好一截路，热得头晕，于是二人决定先在超市门口的椅子上坐一会儿吹吹空调再往里走。

    李远山知道程渝平时喜欢自己做小点心，烤烤小蛋糕什么的，遇到相关的信息也会比较挂心发给他，最近更是脱离了家常菜的范围，开始跟程渝请教怎么做甜品了。

    「庞太太，我听说B区那儿新开了一家台湾的蛋糕店，听同学说风评好像不错」李远山说着，把手机递到程渝面前，程渝很自然地接过来，上面是X团的店铺页面，照片里蛋糕店的装潢十分精致。

    「哇，这个杯子蛋糕看起来好可爱啊」程渝翻看着商品图片还有评价，发出赞叹，是国内普通的连锁蛋糕店少有的艺术设计，虽然价格也高出普通杯子蛋糕几倍就是了。

    李远山听了，把脸凑过来看，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缩近了不少，程渝感觉到那股花香突然变得浓郁起来，感觉指尖好似有微微电流经过，有些莫名紧张，「嗯，他们家的杯子蛋糕都是可爱风的，估计是面向年轻女性客户层的吧」

    「是…是嘛！」程渝依旧盯着手机，他感到李远山的上臂正若有若无地碰着自己的肩膀，心脏砰砰直跳，不敢抬头去看李远山的脸。

    「就是太可爱了，我一个人不太好意思去，」李远山又若无其事地拉开了距离，「庞太太，你这周末有时间吗，要不我们一起去尝尝？听说他们家松饼也做得不错」

    程渝在心里松了口气，感觉脸上的热度还没退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手机还给李远山，「这周末吗？」

    这周末…好像前几天说好了周末要陪丁晓萱去医院，「我这周末有安排了，不好意思啊」程渝不能把详细的安排说出来，又感觉像是自己在找借口，连忙补了一句，「下周末应该是有空的，要不下周？」

    「好啊，我都可以」李远山轻轻地笑了，依旧笑得很沉稳。

    这天晚上，庞锦辉少见地在12点前到家，一副累得虚脱的样子。程渝给他倒了杯蜂蜜柠檬水，一边帮他揉肩捶背，一边讲了周末和下周的安排。庞锦辉迷迷糊糊地听着，应了一声，他越来越忙了，有时和程渝一整天都碰不上面，眼下的黑眼圈也有些深。程渝心疼他的身体，但也看得出来，他这么拼，不仅仅是工作要求，还有一种坚定得有些固执的执着。

    「噢，下周」庞锦辉突然回过神，似乎在“下周”这个字眼的提醒下想起了什么，「对了，小程，我下周周末要跟部长去M市出差，可能要在那儿待一星期」

    「…一星期呀…」程渝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手上的动作稍微慢了下来，但没说什么。庞锦辉出差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家里只剩程渝一个人，他都会有些害怕。

    庞锦辉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安，握住了程渝的手，「我会抓紧时间回来的，好吗？」

    「你慢慢去吧，工作我也理解，也不是着急就能做完的事情，」程渝细声细语说着，「这个时候应该是大闸蟹的季节了吧，老庞去那边有空买几只蟹寄回来就行」

    「那没问题！麻烦小程守家啦」庞锦辉拉过程渝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到了周末，程渝准备出门去陪丁晓萱去医院，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丁晓萱跟严昭娣两人正人手一杯果茶，站在那儿聊天。

    丁晓萱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戴着墨镜，妆容精致，栗色偏黄的齐肩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旁边的严昭娣依旧是短袖和齐膝短裤，戴着运动遮阳帽，脸上是一副与烈日完全相反的冷漠表情。不知道的人看了，可能还以为是哪个大明星的花边新闻现场。

    丁晓萱看到程渝，开心地抬起手挥手打招呼。程渝吓了一跳，三步做两步小跑过去「哎，不是说去老地方集合吗？怎么到我家这儿来了」

    「哎哟，小程你可不知道，我们家小严可太能干了！」丁晓萱一把揽过严昭娣的肩，严昭娣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水果茶摔到地上，虽然对肢体触碰还是有点抵触心理，但也已经（被强行）适应了丁晓萱的这种爱对人“上下其手”的习惯，说了也没用，索性由她去。只是轻轻“抱怨”了一句「谁是你们家的」

    丁晓萱笑着接着道，「小严不仅自己有车，还会开车呢！今天我家那位把司机带走了，我还正愁是不是要打车去，没想到小严听了一路就把我载到这儿来了」

    「哇！小严真厉害！」程渝惊讶地看着严昭娣。

    严昭娣果然是“特立独行”的O，普通的O别说自己有车了，会开车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因为出门有司机送，即便是在外做客，按照礼节也是由主人家的司机送回来。单身O自己开车，在一部分有偏见的人看来是“不优雅”、“不合适”的，而已婚O自己开车，就会认为是他们家太穷，A太没出息，请不起司机。

    三人上了车，丁晓萱跟程渝一起坐在后座，程渝上车以后左望望右看看，并不是什么昂贵的车型，但他在“O自己开车”这种难得的景致下，总觉得心里的“新奇劲儿”压不下来。

    O的私人诊所虽然对公来说应该保密，但他们都是同为O的好朋友，彼此知根知底，也无需顾忌那么多。陪丁晓萱平安无事做完了定期体检，三个人又去诊所附近的咖啡厅喝咖啡，丁晓萱说她在三楼订了包间，便带着两人过去，程渝虽然心想喝咖啡何必去包间，但也没多问，只是跟着去了。

    等咖啡和小点心都上完了，程渝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今天...是有什么事想商量吗？」今天从出门开始，程渝就总觉得这两人经常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他。

    丁晓萱一下子愣住了，像是被说中，刚准备说话，张开嘴却又停了下来。严昭娣见状，叹了口气，朝丁晓萱摆了摆手。「嗯…确实是有事情要跟小程你商量」严昭娣把那个“你”字说得很重，程渝看他们俩这么严肃的样子，忽然紧张起来。

    严昭娣身体前倾，手放在桌子上，看着程渝的眼睛，说道，「那张卡片，小程你还记得吗？」

    「啊？…哦…上次我发在群里的那张？」该不会其实是什么重要人物的名片吧？

    「对，那张卡片其实是某个隐秘俱乐部的名片」

    隐秘俱乐部？程渝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每个字他都认识，凑在一起看起来却是那么陌生，隐秘的俱乐部？什么样的俱乐部需要隐秘到那种程度？…老庞该不会被卷到什么麻烦事里面去了吧。

    「…我简单地说，那个俱乐部的非常注重安全跟隐私，他们会保护每个客户的个人信息，同时对会员审查非常严格，新会员想要入会，必须要有老会员做保证人…」

    「…等等，小严，你说了这么多…可这到底是什么俱乐部啊？」程渝有些坐立不安，打断了严昭娣的“长篇大论”。

    严昭娣停了下来，似乎在考虑措辞，丁晓萱则是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看着他，好像是悲伤，又好像是怜惜，这些可怜不是向着那位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老庞”，而是向着程渝的。有一种无法明说的异样感从脚底窜到程渝的喉咙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堵着他的心肝脾肺，他上一刻还在为庞锦辉担心，现在忽然领悟到这件事需要担心的不是庞锦辉，而是他自己。

    丁晓萱向前握住程渝放在桌子上的手，小声地说道「小程啊…我跟小严商量了很久，不知道怎么跟你说最好，最后我们还是决定把选择权留给你，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好吗？」

    自己决定怎么做？

    程渝没说话，转头看着严昭娣，等着他的下文。

    「那个俱乐部主要是给已婚A提供各种服务，里面有很多专员，大多是Omega的专员…」

    专员？

    …

    程渝好像懂他们两人没有明说的话了，丁晓萱低头默默听着，用手指摩挲着程渝的手背，像是想让他放松。

    丁晓萱是他长年的朋友，两人在程渝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丁晓萱有些小聪明，但是不会害他。严昭娣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实际相处以后发现他为人很正直、不屈不折。

    庞锦辉呢？

    庞锦辉跟程渝是结婚前几个月才认识的，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光也就两年多（按照确切的空间上待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少了），他们是恩爱夫妻的模范，程渝自认为了解自己“优秀”又“温柔”的丈夫，知道他的生活习惯，知道他不喜欢吃的菜，他爱穿的那几套西装，知道他家里有一个哥哥有一个姐姐，知道他家特殊的宗教信仰…

    除此之外程渝还知道什么呢？

    庞锦辉的交友关系、同事关系，他不知道。他从没在程渝面前提起过任何一位同事或者朋友，程渝尚且常常在他面前谈丁晓萱或者李远山的事情，庞锦辉都总是静静地听，偶尔打趣一两句，但话题总是围着程渝在转。

    庞锦辉跟家人的关系，他不知道。程渝知道庞锦辉不太愿意回老家，所以也不给他压力，怕庞锦辉是跟父母关系不太好，于是程渝才上网查他们信的教的教义，学了很多礼节，第一次去夫家的时候，岳父岳母都很开心，程渝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程渝从没见过庞锦辉的哥哥和姐姐，他似乎比起父母还更不愿意提起自己的手足。

    丁晓萱跟严昭娣没有理由要骗他，这么做对他们两人没有任何好处。

    庞锦辉呢？他那么爱护、呵护自己，怎么会…

    但是那个网站…是那个网站…

    「小程？你还好吗？」丁晓萱的声音把程渝又拉回到现实里来。

    「啊？啊嗯…不好意思，我有点走神了…刚才说到那个俱乐部的…呃，专员？」程渝拼命从脑袋里捡起一些方块字来。

    「嗯」严昭娣点了点头。

    「那个，就是，会不会只是，老庞被其他人拉进去而已…」

    「不会的」没等程渝说完，严昭娣就斩钉截铁地否认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这个俱乐部是邀请会员制，为了防止会员走漏风声，入会审查很严格，本人的同意是当然的，还需要上交身份认证的信息，没有本人的承诺是做不到的」

    「可是…」程渝还是有些不死心。

    「小程…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只能说请你相信我们，好吗？」严昭娣的语气一下子变软了，「我跟丁晓萱其实都知道这个俱乐部…原因是，嗯…」

    「我家那位就是这个俱乐部的会员」丁晓萱接过严昭娣的话，脸上没有一点波澜。程渝则是非常吃惊，他虽然很少听丁晓萱提起她的丈夫，但也没见过丁晓萱对自己的丈夫显露出什么负面的态度。

    程渝又看向严昭娣，难道严昭娣也…

    严昭娣似乎知道程渝想说什么，他只是很平静地摇了摇头，「孙…她不是，只是也许你知道我曾经离过一次婚…」

    程渝愣在原地，太多的信息涌进他的大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小程，上次我让你看的那张卡片下面的灰色数字，是他的会员编号，那个网站输入是查看会员信息的，上面的数字对应会员编号，使用状况和使用年限…他们在必要的时候会更换域名，每次移动到新网址，就会通过一些手段告知客户…」

    「嗯…我知道了」程渝停了一会儿，才说出这句话。

    「我，」他把手抽了回来，拿起自己的包，「我可能要想一想，我…」

    严昭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丁晓萱抬手拦住了他，然后叫服务员来结账。此间三人一直沉默着。程渝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们俩，但是到了嘴边，又觉得什么都问不出来。严昭娣先开车把程渝送回了家，三人在小区门口告别，他们二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态度表示理解，让程渝自己再好好考虑考虑。

    就像程渝有好多问题没有问他们，他们也有好些事情没有告诉程渝。比如那张卡片，网站换了新网址一般是通过邮箱直接发送给客户，是不会随便给店里的纸质名片的。会拿到这种名片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当天实际去了这家俱乐部…

    严昭娣的第一任丈夫是个不折不扣人渣，他一开始也有丁晓萱那样的想法，觉得只要两个人互不干涉，麻烦越少越好，因此最开始做出默认的样子，不去过问这些事情。后来那个人的行为渐渐升级，甚至到要给严昭娣下药，带他去参加“换妻派对”的程度…

    想想就让人反胃。

    严昭娣握紧了方向盘，咂了咂嘴。他刚送完丁晓萱，现在正在回家路上。

    和孙风雪认识的时候，他已经跟过往切得干干净净，并且对自己发誓从今往后不要再做违心的事情…他想起程渝的样子，脸色惨白，眼神游离，像只不知所措的羊羔。程渝实在太天真、太不知世事了，曾经是那么信任庞锦辉，如今却让自己朋友把这么一个血淋淋的事实砸到身上，估计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