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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小孩

    哥哥感受到了缺氧,尝到了血腥味,看到了弟弟眼里的自己,所以没关系,窒息没关系,死了也没关系,只要他找到了弟弟,什么都没关系。

    “哥哥,我好痛啊,你救救我吧。”

    那个病弱苍白的小孩变成如今病弱苍白的少年,这个哥哥一直一直爱着的弟弟,小学被校园霸凌,把所有欺负他的人揍了一遍,一脸无谓地说动手也是他赢。初中遇到了个禽兽,独自周旋,搜集证据,最后用自己的办法收拾了对方。高中被家暴,天天遍体鳞伤,用酒瓶把那人渣砸进了医院,说以后再敢对哥哥动手就去阎王殿喝吧。大学的时候靠营养针吊命,靠自残让自己继续写字,靠炒作自己最厌恶的脸,最后成了家喻户晓的易寒,说我的书比我的脸好看多了。成立公司的时候隔三差五喝到吐血,对着一群捧高踩低的家伙摇尾乞怜,最后他成了白总,说有的人值得我敬服,但我不会去搭理会叫的狗。跟哥哥摊牌的时候,药物消除不了他的幻觉,手术拯救不了他的精神,医生治愈不了他的身体,他给哥哥安排好了一切,说既然爱帮不了他,就让恨拯救哥哥。失忆后时时刻刻在绝望中艰难求生,他救赎了他的爱人,说他放开他的太阳让他抛弃他去过新生活。

    这个易谦相识十九年,相爱十八年,从未看懂,从未交心的弟弟,的爱人,终于第一次让他看见了他的痛苦,让他听到了他的求救,让他抱住了他的白寒。

    易谦抱着他的白寒,想,他找到他了,他抱住他了,什么也不能让他放手,伦理不能,疾病不能,死亡不能,白寒也不能。

    “好,哥哥救你。”

    哥哥一定会救你的,不管多少次,不管要多久,因为……

    “白寒,易谦最爱你了。”

    “易总,要不以后您还是别出差了吧?”助理在电话那边苦巴巴地说“我觉得杨总挺喜欢出差的”。

    “……小寒生病了,我现在在陪他。”易谦刚跟唐医生打了一个多小时电话,发现白寒快醒了才挂掉,然后就接到了助理的电话,他看着躺在床上打点滴的白寒似乎动了一下,低声说“出差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你这一出差,白总就出事……”

    易谦没有听完,直接挂了电话,看见白寒醒了,轻声说“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白寒有点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没说话。

    易谦摸了摸白寒额头,觉得还有一点热,说“你晕过去了,医生说你有点低烧,应该是着凉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寒反应有点迟钝,过了几秒才说“哪里都不舒服。”

    易谦想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爬进了被子抱住了白寒,亲了他的脸颊一下,说“那我们再睡会好不好?”

    “你在把我当小孩哄吗?”白寒脑子有点乱,不知道是因为发作还是生病还是别的,现在只觉得他可真配得上“弱不禁风”四个字,呵,也不知道他还能废物成什么样。

    发着烧的白寒似乎跟平时有点不太一样,虽然语气平静,但是说出来的话……真的像个小孩。

    易谦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很安定,比前两个月和白寒过得像真正的情侣一样要更安定,没有不安也没有惶恐,只觉得有点疲倦,他靠在白寒肩上,说“嗯,把你当小孩哄,现在,我的小孩该睡觉了。”

    “……”白寒居然有一天被易谦堵得哑口无言,好像这人真的比以前能言善道多了,刚才不也是吗?但可能的确是生病了,他也有点困,没再说什么慢慢睡着了。

    易谦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白寒可能是自己把针头拔了,紧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怀里,他有点想叹气又有点想笑,发现白寒只有在不怎么清醒的时候才真正坦诚,像之前说出来的话,像现在死死抱着他。

    易谦没有动,担心惊醒了白寒,只是静静地盯着白寒的头顶,然后听见怀里的人似乎有点不太舒服地呻吟了一小声,他正想开口,却被搂得更紧了,还感觉到被蹭了蹭。他没再说什么,也紧紧地搂住了白寒,让两人贴得亲密一点。

    “别抱这么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怀里的人开始恶人先告状。

    易谦真觉得生病的白寒实在……实在太让人想揉一揉了,他突然想到,其实,弟弟难道是因为刚才哭了在不好意思?

    “好。”易谦应了一声,没松手,然后感觉到自己被抱得更紧了。

    他突然第一次看见白寒的时候,他打开书房的门,看见了一个苍白瘦弱,郁郁寡欢的小孩,那一刻,他想到了那时候班里有女生喜欢的风格奇怪,价格昂贵的树脂娃娃,长相精致,气质独特。性格别扭。

    他后来主动照顾对方,给对方洗衣做饭陪玩陪睡来回接送,弟弟那时就是对什么东西都挑剔,经常嫌弃难吃,嫌弃他太笨,但是每次又吃得干干净净,每次都乖乖听他的,虽然白寒失忆后他才知道,他是真的不喜欢那些东西,也是真的为这个哥哥的愚蠢付出了很多代价。

    但易谦很喜欢这个长相和性格都独一无二的弟弟,从第一眼就很喜欢,一直一直都很喜欢。所以,后来能照顾弟弟,是真的让他觉得很开心,很有成就感,甚至开始理解了那些女生对那些娃娃的狂热喜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在,那个别扭的精致的独一无二的小孩变成更别扭的更精致的举世无双的小孩回到了他怀里。

    “我没有害羞。”白寒对易谦的脑回路摸得很清楚,他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对方的误解“因为我不是傲娇”他想到了一个上次从杨铭丞那里学来的新词,但是,这样听起来很欲盖弥彰,他果然是……脑子烧糊涂了吧。

    易谦其实知道白寒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但是,就是这种对他的温柔,对白寒自己,实在太残忍了,他想起唐医生的话,不能让白寒总因为想掌控他人的情绪而死死地压抑自己,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反应。所以,为了让白寒能真正表达,他必须先学会表达。

    “小寒,我知道你在安慰我,但是,除了你很痛苦,没什么能让我难受的。我想知道,你本来想做什么?”

    白寒没有说话,事实上,他早就知道,他的哥哥会越来越好,而他,只会越来越糟糕。所以,他不可能一直可以游刃有余地照顾对方所有的情绪了,就像失忆前的他做不到永远维持美好家庭的假象一样,所以他才想在一切再次被他搞砸之前就停止在这里啊。

    “我一直很想我再聪明一点,不需要多很多,只要能听得懂你的话就可以了,但智商没法变,我就只能努力一点了。”易谦慢慢低下头,鼻尖微微碰到了白寒的鼻尖,继续说“但现在我知道,聪明没有用,努力也没有用,只有你不爱我才有用。”

    白寒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易谦实在成长得太快了,都知道故意跟他撒娇了,只能慢慢地说“我只是觉得,与其等到我撑不住了重蹈覆辙,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我只想知道,你想做什么?”易谦是真的希望白寒跟他自己说的一样变笨了,病傻了,就可以不会这个时候了,还想动摇他“我不在意你好不好得了,也不在意你变成什么样,更不会放开你的。”所以就像他刚才说的,聪明没有用,努力也没有用,那就像唐医生说的那样,他先学会表达吧。

    “……”白寒同一天,第二次被易谦堵住了,这要是被杨铭丞知道,恐怕会去拜易谦为“父”,所以说,变聪明了的哥哥就是不好。

    “我想找个安安静静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等死。”

    “那你为什么站在那儿?”易谦觉得如果白寒真的想走,像三年前一样,他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找到对方的。

    “觉得挺没意思的,像只老鼠一样找个洞藏着,让你又找三年?还是三十年?真的没什么意思。”

    白寒本来都已经计算好了时间,他出超市,那附近没有监控,刚好可以坐上去车站的车,然后随便找辆去哪的车。但是他在超市碰到了一个认出他是易寒想让他签名的人,等对方买完笔签完名又扯了一大堆,出去的时候车已经过了。他觉得真挺讽刺的,他在医院待了大半个月,没有人认出他,出来这么多次,没有人认出他,偏偏在今天,在这个时候被人拉住了。就像日记里那些失败的治疗一样,好像每次都这么巧,好像每次都让他快做成什么的时候碰到了意外,所以,这是所谓的命运的惩罚吗?他到底是被什么所诅咒呢?归根到底还是他太无能了,他本来只需要再等最多半个小时,但他就觉得他计划了那么久的结果,实在没什么意思,但就这样走回去,他这么久做的又算什么呢?他回去之后又能做什么呢?他能做的全都做了,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再继续下去无非是又一次失败……

    “那你为什么没有自杀呢?”易谦亲上了白寒太过漂亮的睫毛“你都站到了那儿,你每天那么痛苦,为什么没有自杀呢?”

    白寒觉得易谦今天的灵魂拷问太多了,闭上了眼,顿了几秒,说“我太累了,连自杀都做不到了。”又笑了笑,说“一个一辈子做什么都失败的失忆者最后自杀了断,可真是,意料之中的完美结局。我活得够悲惨了,也别死的也这么窝囊吧。”

    “不是的”易谦咬了白寒的嘴唇一下,惩罚他这么评价他完美无瑕的爱人“因为白寒是个很厉害的人,特别厉害的人,即使活得这么累,这么辛苦,也永远不会放弃自己的人。”

    白寒不想说话,他心里不认同,理智在反对,情绪也在逼迫他用最狠绝的话去诘问这个盲目地把他当成什么白玉无瑕,无所不能的神的男人,他有什么厉害的?他十五年里每次和疾病抗争都失败了,一次比一次败得难看,让他每次想做的事都在关键时刻被自己毁了。活了二十多年,没人真正了解他,没人知道真正的他,现在,把记忆和自己全丢掉了,不人不鬼地活着,他到底有什么厉害的?

    “因为你保护了我十几年,你写出了我最喜欢的书,你给了我存在的价值,你给我了最想要的家,因为你还在一直坚持,一直抗争,因为你一直,一直爱着我,所以,你就是易谦无所不能的神,我就是认为你最厉害了,我永远都认为你最厉害了。”

    直到听到易谦平静而坚定的回答,白寒才发现他居然把刚才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他没想到他现在连控制自己说什么都做不到了,所以他还能做到什么呢,但他突然泄气了,真的不想说什么了,可能是太累了吧,那就这样吧。

    哥哥看见弟弟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想说话了,爬起来,打开了抽屉。

    “小寒,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药?”

    “是不是早上的也没吃?”

    “胃药也没有吃,马上要吃饭了,刚好把药吃了。”

    “不过你今天又只能喝粥了,你会不会不喜欢?”

    “你这几天都只能喝粥了。”

    “这么多药,会不会吃不下饭?”

    “……哥,你好吵。”

    “我觉得我得学会多问你问题,多说我怎么想的,这样就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如果你可以知道,不用问你也可以知道,就像你不用说,我也能知道。”

    “那你不想我问的时候我就不问。”

    “嗯。”

    “但是我还是觉得说出来和让你猜不一样。”

    “那你没事的时候我可以问吗?”

    “……我们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