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廢文網 - 耽美小说 - 人归落雁后在线阅读 - 第六章 故人

第六章 故人

    沈铎年初三的时候和林许州家的女儿林婷婷约在旗下一家西餐厅见面。沈铎对待工作向来认真,提前做了完备的工作,对拿下这个项目志在必得。装作认认真真听女孩讲话,时不时点头应和交谈两句,听她一个小时崇洋媚外,一个小时重仕轻商,再来半个小时聊聊美妆,言语间各种自命清高轻慢不屑。沈铎全程风度翩翩,体贴周至,没有丝毫不耐之色,谈笑风生,优雅迷人。心里却在想,怎么都是高傲,一个让人心烦,一个却让人心痒呢。不过沈铎不愧是演技精湛,吃完饭以后,还陪着这位女留学生去看了一场所谓的阳春白雪——歌剧,最后还体贴地将人送回家。林婷婷虽然眼高于顶,傲慢又做作,但到底是个年轻女孩,纵然面上依旧矜持,但内心早就被沈铎迷得五迷三道,只拿一双眼睛时不时地偷瞄沈铎,却不知沈铎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给了她个台阶加了私人的联系方式。

    沈铎看着林婷婷的背影,红裙飘飘,挎着小包,高跟鞋踩得优雅矜持,动作却掩盖不住那轻快的味道。沈铎不屑地勾了勾唇。风一般地扬尘而去,直接到了会所和一帮狐朋狗友寻欢作乐。但无论是谁,总是差了那么点意思。沈铎咂摸着嘴,又想起雁思归的身段来,又纯又欲,又柔又韧,又嫩又滑,又紧又热,奶豆腐似的,哪都水嘟嘟的甜乎乎的。当即硬如烙铁。这是,睡上瘾了?沈铎拇指擦过嘴唇,顶了顶牙尖,瞳孔闪烁起不怀好意的光来。

    雁思归买了初五的机票,乘夜班机赶往T市,从云层上俯瞰万家灯火,本来平静的心却越来越忐忑。

    他想起很多往事。没有逻辑,一团混乱。他不知道为什么时隔九年,胡世楠会突然重新联系他,明明当时那么僵的,他自然不会以为胡世楠是贪图他这点彩礼,毕竟那个学校里,除了他个个都是有钱人。

    胡世楠转来的时候,春假刚刚结束,开学第一天班里边一团混乱,所有人都在炫耀自己收到了什么新年礼物又去了哪里旅游,唯独雁思归撑着脑袋在桌上昏昏欲睡,他整个假期除了应付一群沈家少爷小姐尤其是沈铎的刁难就是做家教,一天赶好几个场子,讲得头晕眼花喉咙干痛,胡世楠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教室不知为什么直接走到他跟前,说:“美女,我叫胡世楠,我能跟你做同桌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雁思归没有说话,他就又重复了一遍,结果这个时候班主任走进来,直接把他安排在了雁思归身后。后来下课时雁思归去上厕所,胡世楠一路尾随见状疯狂阻拦把他往女厕所那边推,雁思归一个闪身进了男厕,面无表情解开拉链。胡世楠当场石化,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红了又黑,黑的发紫。后来,胡世楠经常拿这件事调侃他,说他欺骗了一颗脆弱的少男心,殊不知,雁思归从来没有承认过他是女生。

    再后来胡世楠天天纠缠雁思归,去哪儿都非拽着他,搞得雁思归很不耐烦,但真正让雁思归对他另眼相看的是有一次雁思归在学校游泳馆训练完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群人冲了进来把他按在地上要扒他泳裤还要拍照片。其实他们敢这么为所欲为,无非是知道他和沈家没什么关系,无非是猜到了雁思归不会告状,无非是因为沈铎暗中默许甚至示意。雁思归斗不过沈铎,但战斗力不弱,与一群人打了半天,但是无奈寡不敌众,渐渐落了下风,就在这时,胡世楠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冲进来把他紧紧护在怀里,像块牛皮糖似的怎么撕也撕不开,后来保安和老师赶到才平息了这一场骚动。如果被人拍了裸照传出去发到网上,雁思归可能就再也抬不起头来了,胡世楠这个时候救他于水火,雁思归说不感动是假的。

    再后来,雁思归偶尔也会和他讲讲自己的事情,胡世楠听了直接告诉他他是省委书记的私生子还有他其实喜欢他们的音乐老师这两个导致他们后来分道扬镳形同陌路的惊天大秘密。

    那天胡世楠说的话,雁思归从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但不知道是谁偷听到了或者调查到了,一夕间,整个学校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人散播到了网上,胡世楠的父亲也因此被风纪委调查处分,那位美丽又无辜的音乐老师被停职,那位老师离开的那天胡世楠红着眼睛说相信他,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但是两人的关系的确出现裂缝了,还没等雁思归调查清楚,胡世楠就转学离开了,自此再也没有联系。那年,他们高二,胡世楠17,雁思归15,都还是羽翼未丰的孩子。

    初六的时候,碧空如洗,万里无云,虽然依旧凛冽,却是个冬日里不可多得的好天气。雁思归早早地就醒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干脆起来收拾自己。他平日里不怎么注重仪表,上班的时候就是西装领带,在家的时候就是T恤牛仔,但是参加多年不见的老友的婚礼,他还是想精神一点,喜庆一点。

    婚礼定在市内一家五星级酒店,雁思归赶到的时候,胡世楠正在门口迎宾,和一群人谈笑,从雁思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他一个后脑勺,但雁思归就是觉得他一定在笑,而且笑得非常灿烂。他站在几步之外看着那个人,高了,壮了,肩膀宽厚多了,他转过头来,线条硬朗,唇角带笑,叫了声:“雁儿。”

    “嗳。”他答道。

    然后他收到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雁儿更俊了,男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嘞。”胡世楠松开他抓着他的肩膀仔细端详。

    “又在说屁话了。”雁思归骂道,眼睛却是弯弯的。

    然后是长久的静默,两个人看着对方,唇角颤抖,千言万语,却理不出个头绪该先说哪个。

    “不是我。”半晌,雁思归开口道,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知道。”胡世楠道,他知道他在说什么。

    “说走就走,半个字也不留。”雁思归眼眶湿润,听起来像是委屈极了。

    “对不起”,他的大手落在他的头顶,“走得太急了,有人搞我们,家里出了事。”

    其实雁思归知道胡世楠肯定是家里出事了,但他就是气这个人前脚还说着相信他后脚就杳无音信了,见到他,忍了半天,还是没憋住。

    “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恭喜啊,楠子。”雁思归收了表情,换上笑脸,“新娘子呢?总得叫我见见是何方神圣吧,叫我把红包亲手交给嫂子。”

    胡世楠笑得像个铁憨憨,回首一指,“那呢!”

    雁思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惊得有一分钟说不出来话。“徐,老师?”

    雁思归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打转,眼看着胡世楠方方正正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她现在在一家歌舞团工作,说来也是巧合,我去年刚刚回到这里然后就看到了她们的宣传海报,这一来二去眉来眼去的,就成了。”

    雁思归拜服,“真有你的。”说着就上前和徐老师搭话去了,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他,“就是那个留着个大辫子的小男孩嘛。”雁思归笑笑,把手里的红包递给她,叫她严查胡世楠的小金库牢牢掌握财政大权,徐老师闻言笑得春意盎然。

    临到进场前,胡世楠揽着他的肩说给他准备了惊喜,雁思归惊讶你的婚礼给我准备惊喜?胡世楠拍拍他的肩膀笑得高深莫测意味深长。

    临到落座以后,雁思归才知道惊喜是什么。

    一袭藏野星空长裙,黑发如瀑,碧色瞳孔,五官深刻,比年少时的异域风情更浓厚了。

    庄可可。

    “好久不见。”她说。“雁思归。”

    “好久不见。”他说。

    雁思归再次愕然。面对这位年少时曾经有朦胧好感但未能戳破的女孩。

    “你还是这样,又冷又酷,话都不多说两句。”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笑道。

    “是么。”习惯而已。多年不见,雁思归不知道要和她聊什么,只是端着水杯默默喝茶。

    “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庄可可笑问,视线落在雁思归右手中指上。

    他摇摇头,“戴着玩而已。”

    “哈哈,我也是。”

    雁思归瞟了她手指一眼,光秃秃的,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普通话标准了不少。”雁思归回避道。庄可可个性急躁,说话总像个炮仗语速极快,但她一快强调就变得九曲回环,叫起“思归”来总像是再叫“死鬼”“死鬼”。

    庄可可撅了噘嘴,“那可不,普通话一级甲等呢现在。”她话锋一转,“你高中毕业之后去了哪里啊?我以为你会去Q大的。”

    雁思归沉默,杯中的茶叶在碧水中起舞,起起伏伏袅袅娜娜,半晌,他道:“H大。有些事情。”

    闻言,庄可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你不愿意说什么事,至少告诉我你不去Q大呀,老娘头悬梁锥刺股夜夜焚膏继晷杀去Q大,结果呢?结果呢?留我一人寂寞如雪啊!!!”庄可可装淑女不过三秒就原形毕露,雁思归不禁唇角上扬。

    她手背拍在手心上,沉痛无比:“你说说你说说,我们Z校三棵草,走的走,跑的跑,就剩下我一个坚守初心矢志不渝,你知道我当时学得年纪轻轻都要成秃头女孩了嘛。”

    这些话听着搞怪,雁思归却并不轻松。以他的成绩的确可以去Q大的。但是,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几乎崩溃,所以那时不想见任何人,更不要提是庄可可了,所以他一言不发地去了离沈家千里之外的H大,抛却了一切与过往有关的人和事重新开始。

    “Anyway,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你这个瘪犊子了,快把手机给我交出来。”雁思归笑着把二维码交到她手上添加了好友。

    “你现在在哪工作啊?快自己主动交代。”庄可可一边嗑瓜子,一边整个身子都斜过来对着他。

    “K市,锦信天诚会计师事务所,现在只是个高级审计顾问而已。”

    庄可可不可思议道:“你也做了审计狗?”

    雁思归失笑,点了点头。

    随即,她抓起雁思归的一把长发,捧在手心里,泪水盈盈:“你们都好好的,啊,听话,千万不要早早地离开思归知道了吗。”

    雁思归:······

    “你别不信啊,我爸,曾经那么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惨绝人寰的一个大帅哥,就因为做这行,30多岁就秃了,知道么,你别看你现在一头长发,乌黑呸金棕莹亮有光泽,要是不好好使用生发液,迟早得步上我Daddy的后尘知道么。”庄可可沉痛无比地把脸蛋埋在他的辫子上摩挲,好像它们下一秒就要掉光似的。

    “我觉得,你Daddy年纪轻轻就秃了顶,不是因为搞审计,而是因为他的英国血统。”雁思归面无表情地调侃道。

    庄可可一把扔开他的头发,双手按在自己额角上,“那我岂不是危矣?!!”

    雁思归:······

    这种感觉亲切又陌生,雁思归的确是很久没有这样与人肆无忌惮地开玩笑了。庄可可性格大大咧咧,活泼跳脱,可能是和她的家庭有关系。她是一位混血儿,父亲来自英国,母亲则是本国人,但他们两个因为工作关系都非常忙,没什么时间照顾庄可可,庄可可自小跟着自己的外祖父母一起长大,没有架子又接地气,上小学和初中的时候两人不在同一个班级,但是那时候庄可可就经常自来熟地一下课就去找他玩,虽然雁思归基本从未理会过,但拦不住她热情高涨一个人也可以自说自话滔滔不绝精彩纷呈。高中开学第一天看见她坐在挨着门口的桌子上笑着打招呼时,雁思归说实话感到一阵头痛。更令雁思归头痛的是老师还把两人安排成了同桌,一坐就是三年。什么时候开始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地对她产生好感的,雁思归也不清楚,或许是潜移默化,或许是润物无声,或许是因为雁思归这样冷淡的人就是抵挡不了这样活泼乐观热情似火的女孩天长日久的攻势,或许是雁思归总是能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或许是她总是“死鬼~死鬼~”叫得带上一种娇嗔的亲昵,又或许是某个时刻偶然发现她看着自己讲话时会满脸通红而他觉得这样也很可爱······雁思归不确定这到底是不是喜欢,但那天在KTV里的那个抹茶之吻,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人渐渐多了起来,雁思归他们这一桌的人渐渐来全了。据说是胡世楠的大学同学,雁思归暗道,看来胡世楠确实只请了他们两个高中同学。桌上的人逐渐开始和他们两个攀谈起来,问雁思归的工作和婚恋状态,雁思归默不作声地把戒指换到了左手无名指上,然后端起茶杯喝水,众人识相地换了个话题。

    庄可可扥了扥雁思归的辫子,雁思归偏了偏头,只听她附在耳边愤愤地小声道:“明明我也算个美女,每次一站到你旁边就变成了透明人。”

    雁思归笑笑,“没有,对我来说,你不透明。”

    庄可可呆住,轻咳一声,开始喝水,耳尖却悄然红了。

    婚礼进行到屏幕上开始放映新郎新娘两人的点滴故事的时候,讲到高中那一段经历时,雁思归微微动容,从师生关系到恋人关系再到夫妻关系,两个人走了九年,他的确没想到,胡世楠居然不曾迷失。

    庄可可擤了把鼻涕,眼圈通红,“妈的,非得让老娘脱妆。”她又擤了擤,语气哀怨,“胡世楠都结婚了什么时候才轮得到我啊~甜甜的爱情,我也想拥有~呜呜呜,是我不配吗呜呜呜”猝不及防地,她握住了雁思归的手:“思归,我们俩内部消化吧,我都27了呜呜呜呜呜”说罢,她不等雁思归反应,扑进他怀里哭得悲痛欲绝痛不欲生。

    桌上的人都看向了他们两个,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可能甚至想吹口哨了,雁思归并不理会,犹豫半晌,还是抬手在庄可可背上礼貌而克制地拍了拍,轻叹一声:“你配,你比谁都配,是我不配。”

    庄可可抓着他的衣襟,没有说话。哭得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雁思归那天喝了不少浑身绵软无力头脑却异常清醒,胡世楠说要他留下做客,被他取笑新婚之夜要让妻子独守空房,胡世楠红着脸骂骂咧咧地让他滚蛋说让他记得有时间打电话联系,雁思归说这话原话奉回。然后就和庄可可一起离开了。把庄可可送回酒店之后,雁思归一个人蹲在马路牙子上吹冷风。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大起大落,难以消化。

    这算什么,老天是在训狗么,胡萝卜加大棒,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以为曾经早就远离的人和事不约而同地,接二连三地重新闯入他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世界,不容拒绝,霸道强势。

    雁思归剥了两颗菠萝奶糖扔进嘴里,但是混合着酒精,反而生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反胃的味道。

    庄可可的心意他明白,早在九年前他就明白。但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他都没有能力给她幸福和未来。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一穷二白两袖清风。如果是个普通家庭的女孩雁思归或许会答应,但庄可可不是,他们两人的经济差距太大了,就算庄可可不在意,她父母也会在意,就算她父母不在意,他自己也会在意,因为庄可可是个好女孩儿,他不想耽误她不想让她等不想让她跟着自己受委屈,所以他不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