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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爱4

    不欢而散后,薛澜本以为程文默又要失踪了,而且没准是永远失踪。他甚至都做好了收拾东西卷铺盖走人的准备,就等着程文默那边一声令下,他保管立马消失在程总面前。可等啊等,没等着程文默让他走人,反等着一次尴尬的再见。

    再见的地点就是尴尬的原因——那是一个周六,下着雾蒙蒙的小雨,他秉持着拿钱就要办事的敬业心态,斥巨资花钱打车去了程家别墅,如期给程佑补课。结果没想到,课没补成,人倒是见了个齐全。

    由于下雨,天阴沉沉得,他怕路上堵车耽误时间,就早出门了一个小时,到程家别墅时,还不到五点。走到门口,他收了伞,没等敲门,门就挤开微凉的风开了。

    “你可来了。”程少爷头回亲自来开门,一照面二话不说就拉他进门。

    这才一周没见,这么爱学习了?

    他怔怔被拉进门,正想问程佑吃错什么药了,一抬眼,老天爷,他竟然迎面瞧见了程文默他妈。

    “妈。”程佑已经嗷嗷起来,“薛老师来了。”

    说着又拉他往客厅走,他已经意识到不对,却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这样,紧跟着又看到了程佑的爸妈以及...他要没猜错,坐在凌女士旁边的,应该是程文默的亲爹,江河集团的董事长。

    要命了。他一度都恍惚了。

    “小薛来了。”凌女士看见他,倒没多吃惊的样子,还十分友好地跟他晃了晃手打招呼。

    一屋子人,几道视线都凝在他身上,他张张嘴,硬是没发出音来。

    “来,小薛,这边坐。”是程佑妈妈招呼他坐下,还让阿姨给他倒水。

    他僵硬地过去,刚傻不拉几直愣愣坐下,就听见凌女士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小薛,又见面了。”

    “呃。”他蹭一下又站了起来,下意识朝凌女士鞠了个十分有诚意的躬,“阿姨,您好,很高兴再见到您。”

    “噗。”程佑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他:“......”

    毁灭吧,他感到了窒息。

    “坐吧。”凌女士倒没说什么,只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再放下时,轻飘飘道:“文默马上也到了。”

    “好的——”他正说着要坐,冷不防听见后半句,生生僵住——我日,谁?谁马上就到了?

    “薛老师,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哦,是罪魁祸首程佑在发言,“今天来的没有外人,我哥你不也认识吗,就当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谁跟你一家人?

    他一个大喘气,视线箭一般穿透了程佑,表情扭曲又狰狞——你小子想死是不是!

    “你就是薛澜?”却又一道声音传来。

    他意识到这是谁的声音,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腿立马又直了,和大学军训时站军姿一样直。

    说话的果然是程文默他爹,那眼神,那气势,瞬间能与学生时期最为严厉的班主任与教导主任划等号。

    “是。”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十根手指头都不知道怎么哆嗦好,看样子活像个缺心眼的脑残,结结巴巴重复道:“我就是薛澜。”

    “坐吧。”“教导主任”已经给他这个学生打完了分,点点头,示意他随意。

    他也跟着点头,想坐,腿却就是弯不了。最后还是程佑拽了他一把,他才卸了劲,像被抽去灵魂一般,呆滞地坐了下去。

    尴尬,二十多年来前所未有过的尴尬,尴尬得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薛老师。”程佑撞了撞他,压低了些声音,“惊喜吗?”

    惊喜你奶奶个腿。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配俩尖牙脸一抹没准都能冒充无常去收魂。

    “你这是在找死。”他用气音冲程佑道,“你哥会跟你算账的。”

    “我看未必。”程佑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对他的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瞟几位长辈一眼,又低声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在跟我哥闹分手啊?”

    “分手?”他还没搭腔,凌女士耳朵可尖,抓关键词抓得那叫一个准,“什么分手?”

    “单词。”他反应还算迅速,赶在程佑瞎逼逼之前,朝凌女士微微笑了笑,笑得声都在抖,“程佑在问我分手用英语怎么说。”

    “哦。”凌女士看了他一眼,“这样啊。”

    他:“......”

    不然还是让他去死好了。

    “太太。”是阿姨打破了尴尬,过来和程佑妈妈说饭菜已经好了。

    “好。”程佑妈妈转头招呼众人,“文默也快到了吧?我们先坐下?”

    要吃饭了,太好了,他找到机会走人,立马赶在所有人前面起了身。结果没等他把酝酿好的走人理由说出口,程佑妈妈就堵死了他所有的话:“薛老师也一起吧?这些日子多亏你耐心教导,程佑的英语进步不少。我和程佑爸爸很感谢你,一顿家常饭,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他笑得嘴角都要抽筋,顶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眼神,心情可以说是——万念俱灰。

    “走吧薛老师。”程佑倒是挺高兴,高兴得他好想一拳打歪程少爷的脸。

    没办法, 赶驴上磨,硬着头皮坐了。

    坐下没一会儿,菜就都端上了桌。他心不在焉地打眼看过去,哦哟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好不丰盛。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程佑爸爸还谦虚呢。

    他心说这一桌要是粗茶淡饭,那他平时吃的就是猪食......

    “叮铃——”门铃响了,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程佑这个狗腿子,立马起身去开门。门一开,果然是程文默。

    他只敢看过去一眼,没等程文默察觉,就立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起来。嗯,要不是代价太大,他都想自戳双目一了百了。

    “哥。”程佑的声音响得好像生怕他听不见,“薛老师也来了。”

    能不能闭嘴,不说话能死吗!他好想冲过去捂住程少爷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

    好在程文默没说什么,甚至都没看他,只走过来和几位长辈挨个打了招呼,最后,在他正对面坐了。

    正对面,正到他无论往哪看,都能不经意瞥见那张脸,那张这几天总是白天想到晚上梦到的脸。

    “薛老师能喝酒吗?”是程佑爸爸在和他说话。

    他抬眼,正和程文默的视线撞在一起,下意识打了个磕巴:“我......”

    “能。”程佑抢在他前头替他答了,还直接拿了他面前的红酒杯,“薛老师,我给你倒上。”

    “我......”他话没出口,酒就已经进了杯。

    程佑冲他一阵挤眉弄眼,紧跟着又去拍程文默马屁,程文默却摇摇头,示意自己开车来的,酒就不喝了。

    这闹的,他脑子里嗡嗡得,能喝的不喝,不能喝的反倒上了。

    “小薛。”是凌女士坐在程文默旁边冲他笑了笑,“别拘谨,就当自己家。上次你送阿姨两盆多肉,阿姨还没谢谢你,待会可要敬你一杯。”

    “就是就是。”程佑又开始叭叭叭叭叭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薛老师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也该敬你一杯。”

    可别。他笑得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尴尬”两个字,先听凌女士的话,正浑身紧绷,又听见程佑幼儿园一般的发言,顿觉哭笑不得——就程少爷这样来讨上辈子债的祖宗,他可不敢乱认做儿子。

    “您客气了。”他只朝凌女士笑了笑。

    凌女士没再说什么,一转眼,视线落到自家儿子身上,似乎好些话想说却不说。

    那表情,他都感觉到了别扭。程文默倒是坐得端正,没事人似的,明明将他时不时乱瞄的眼神尽收眼底,面上却风平浪静,一丝起伏也没有。他本来就尴尬,和程文默的坦然一对比,更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没看黄历,倒八辈子霉了遇上这样的场合。

    这一顿饭,堪称他长这么大遇到过的所有令人不自在的场合里拔得头筹的那一个。

    吃到最后,他完全不记得自己都吃了什么,只记得自己酒没少喝,喝得脑袋沉脚下轻,脸上火烧似的热。

    吃完了饭,他还算清醒,立刻说时间不早了,提出要走。

    “等等吧小薛,外面下着雨呢。”凌女士轻飘飘道一句,“待会让文默送你回去。”

    程文默送他,怕不是要送他归西。他摇头要拒绝,程佑却先一步拦了他的话,装得巨爱学习不学习要命一样,说什么卷子上有几处语法不懂要问问他,硬给他拉上了楼。

    他已经喝到了一种只能走平地的地步,上楼上得十分费劲,等好不容易上去了,程佑门一关,还真拿卷子给他看。他看半天,往日烂熟于心的单词竟然死活想不起来什么意思,只觉得那些字母都长了腿似的,手拉手搁眼前直蹦跶。

    不成,他扶着桌子晃晃脑袋,apple都能看成banana,更不要说讲什么语法了。

    “你回头微信发我吧,我现在可能有点喝多了......”

    “成。”程佑摆明了不是真心请教,闻言二话没说就收了卷子,笑嘻嘻和他道:“薛老师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他舌头打卷,话没说完,程佑就没影了。

    房间里顿时只剩他一个人,外头雨声轻轻,落得人直犯困。

    他头回喝醉,酒品倒还算不错,至少没理智错乱撒泼打滚,只是觉得眼皮上下打架,倦得厉害,总想睡。

    正撑不住趴在了桌子上,眼神都不聚焦了,门咔嗒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他以为是程佑,脑子稍稍一明,抬眼去看,却对上了程文默那双凌厉已成习惯的眼睛。

    程文默一句话没说,上来就要打横抱他,他冷不防离了实处,脑袋更是晕得厉害,手抵在程文默胸口,嘴里无意识嚷着,挣扎着就要往下跳。

    “老实点。”程文默掐得他腰一软,语气不善,“不然扔你到山里去喂狼。”

    “你...放屁!”他结结巴巴骂了一句,“哪有狼?”

    哪有狼,想要立马就能有。程文默笑得阴恻恻,再没跟他废话,直接抱着他出了门。

    楼下只坐着两位总裁夫人,程佑都不见影。瞧见程文默抱着他下来,凌女士倒没什么表情,程佑妈妈则眼睁得老圆,看着他脸颊通红地窝在程文默怀里,也结巴起来:“薛老师这...文默这是...”

    “他醉了。”程文默坦然得好像一切都是应该的,“我送他回去。”

    “好的。”凌女士拍了拍已然凌乱的大嫂,扭过头看向儿子,“明天记得去接我和你爸爸,在家等你。”

    程文默点头,朝程佑妈妈道别后,抱着他径直出了门。

    外头雨丝凌乱,风吹得酒劲散去一些,他回过神来,捋直了舌头:“我还没和...嗝...阿姨道别...”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道别?

    程文默抱着他淋了几步雨,放下他打开车门,直接把他塞了进去,坐进来打着车后,倾身就朝他压。

    “嗝。”他立马向后一躲,却不知怎么突然打起嗝来,而且越打说话越结巴,“你...你...你想干什么!”

    程文默看着他两臂抱胸一副看流氓的表情,气得嘴都一歪,没搭理他,从他头顶拉过安全带,把他扣在了座位上。

    “嗝。”他扭头看一眼,又瞄程文默。

    程文默打方向驶离了别墅门前,在雨夜里开车载着他,往南山苑的方向走。

    他原本困,一淋雨又精神了,也不想吐,也不头疼,就是坐不住,得了多动症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屁股就是不能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

    开出去有一段,眼瞅着快下山了,程文默余光瞥他一眼,忍无可忍道:“你能不能安生一会儿!”

    “嗝——”他竖起一根手指冲程文默晃了晃,“要!你!管!”

    程文默:“......”

    行,有种。

    “下车。”程总气得一脚刹车,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

    这荒郊野岭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下车找死吗。他抱住安全带,摇头。

    程文默于是冷笑:“不是不要我管吗?有种自己走回去啊。”

    资本家生气了,看起来好吓人。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撇撇嘴:“我错了......”

    程文默:“......”

    嗯,程文默好像快气死了,手握方向盘握得老紧,看那力度,好像握的不是方向盘,而是他的脖子。

    意识到这一点,他一哆嗦,脖子缩下去,不敢动了。

    程文默这会儿像变了个人,和方才饭桌上气定神闲超有涵养的样子截然相反,气息急促半天,油门踩下去,猛地一打方向,驾驶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撕开雨幕没入了夜色当中。

    六十迈、八十迈、一百迈,车子越开越快,他瞟见时速表上指针还在走,脸有点白,忍不住提醒:“你超速了......”

    “闭嘴。”程文默甩他一个冷脸。

    “......”好的。他从心而为,老老实实闭上了嘴。